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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问的都是书本上的问题,她对答如流。
后来问题越来越刁钻,她倒也没有和对方针锋相对,只说自己的见解。
众人见她不卑不亢,言语温和,虽一直被质问,始终态度平静,没有寻常少年人的浮躁之气,暗暗点头。
有人问傅云章,“你这弟弟今年可下场?”
傅云章饮了一口热酒,道:“打算让他试试。”
那人笑道:“试试?你又说笑了,我看你们家是想包揽案首吧?”
傅云章望着专心和众人对答的傅云英,笑了笑。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宴散,众人在山下作别,傅云章站在山道前,目送其他人离开,最后一个走。
等最后几个喝得半醉的士子被各自的仆人搀扶着离去,傅云英扯扯傅云章的衣袖。
“嗯?”
傅云章低头看她,以为她要问宴会上的事。
傅云英却踮起脚,抬起胳膊,右手搭在他额前,皱眉道:“怎么又吃酒了?”
她记得他每次吃酒过后都会生病。
傅云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弯下腰方便她的动作。
她长高了还是够不到他额头的,他低头,看到她头上的福巾,绑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鬓角都没露出来。
过了一会儿,傅云英收回手,“还好没发热……山上凉,早些回吧。”
说完吩咐一边的莲壳,“回去以后煮一碗米酒糟给二哥吃,记得趁热热的时候吃下去。”
莲壳应下了。
一起骑马下山。
傅云英说起书院里的事,前几天学生们为观风题头疼,大家枕戈达旦,一个比一个睡得晚。她反而比以前清闲了。
傅云章含笑听她用平淡的语调讲述袁三、傅云启和朱和昶、赵琪闹出来的笑话,眼看暮色四合,蚊虫密如繁星,嗡嗡嗡嗡响个不停。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霞光沉入苍翠群山之间,远处炊烟四起,倦鸟归巢,一轮弯月渐渐从云层背后浮出。
傅云章坚持送傅云英回书院。
傅云英下了马,走进书院大门,不一会儿,身后才响起马蹄声。
几天后,赵琪忽然来找傅云英辞行。
京师出了大变动,在筹谋一两年后,翰林院王大人终于如愿以偿进入内阁,一石激起千层浪,沈党和中立派的官员随之都有调动,最后范维屏幸运地捡了个漏,即将升任户部右侍郎。
赵家这几年和姻亲沈家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和范维屏倒是走得很近,赵家子弟要随范维屏一起北上。
傅云英送了赵琪几张字画,和其他同窗一起为他践行。
随着范维屏离任,姚文达这个在武昌府窝了几年的学政也挪了个位子。王阁老推荐他去国子监主事,皇上准奏。
他走的时候,依然是两个老仆,几只破箱子。
傅云章和傅云英去路口送他,怕他不高兴,偷偷把银两盘缠给老仆收着。
姚文达走之前,叮嘱傅云章:“不要松懈,以你的资质现在去做官,比不过那些进士,太可惜了,下次补试殿试后,老师会帮你打点好的。”
又问起他娶妻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听老师的话,老实找个娘子成家。这娘子啊,还是得找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出身倒是其次……你也用不着拿姻亲来给自己谋出路。”
傅云章淡淡道:“学生心里有数。”
一旁的傅云英抬头看他一眼。
赵家前不久又试探着提起联姻的事,他还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知道他将来到底会娶谁家的小姐。
或许真如大家猜测的那样,他只会娶京城高门显贵家的姑娘。
一晃眼,书院里的丹桂都开了,不知不觉间,处处都是馥郁花香。
有楚王的帮助,傅云英顺利通过院试之前的两场考试,而且每一次都是第一名。
同窗们彻底服气。
朱和昶也像模像样参加考试,身份都是现成的,托他的福,傅云英轻轻松松过了审查那一关,傅四老爷用不着提心吊胆怕她身份泄露。
最后一场院试,傅云章亲自送傅云英去贡院。
贡院前人头攒动。
和朱和昶碰头后,傅云英坐进号房,深吸一口气,提笔答题。
她的心很静,静得没有参加院试的感觉,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书院考课。
答完所有题目,她从头到尾检查了几遍,没有急着走。
书院考课她考完检查过就交卷,但县试府试院试不能这么做,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敢次次提前交卷的话,不出三天,骄傲自大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考完后,傅云英睡了一天一夜。
刚从贡院出来她就觉得头重脚轻,费力挤出拥挤的人群,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没走到前来接她的傅云章跟前便晕了过去。
傅云章一惊,几步抢上前,抱起她,送到马车里,先放下车帘,然后抱她在怀里,解开她头上的福巾,打散她的长发。
如瀑布一样,一头乌浓发丝倾洒开来,里头已经汗湿了。
云鬓累累,雪肤花貌。
平时再冷淡,也藏不住内里温柔的心肠。
她如果单纯做一个小娘子,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景。
傅云章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拂去她鬓边的汗珠。
有人轻叩马车,乔嘉在外面问:“公子怎么样了?”
傅云章回过神,记得他是楚王的人,道:“不碍事,这是累着了。”
马车直接回到贡院街,傅云章叫车把式绕去后门,让莲壳取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绡披风过来,将傅云英从头到脚笼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打横抱起她进了内院。
乔嘉在后面跟着。
间壁卢氏刚好领着傅月和傅桂在后门挑货郎担上的草虫、绒花,远远看到傅云章抱了个人回家,面面相觑。
傅月和傅桂没有多想,卢氏眼珠一转,没吭声。夜里却和傅四老爷说起这事,“我看二少爷脸色不大好看,不一会儿就请了郎中去给内院的人瞧病,我寻思着他抱进去的是不是他的房里人?官人,二少爷还没娶妻,这不大好吧。”
卢氏猜测那人应该不是傅家的丫头,而是外边来的,不然怎么从外面抱进内院?
这外面的女子大多是从风尘场所出来的,傅云章那样的人物,和来路不明的人搅合在一起,不大合适。
傅四老爷刚刚和账房商量事情,说得口干舌燥,正大口喝水,听了卢氏的猜测,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不停咳嗽。
他知道傅云章抱进内院的是谁,肯定是英姐,她今天考院试。启哥也是今天考,王叔接他出来的时候,他当场就软倒了,是被人抬着回府的。现在人还躺在房里呼呼大睡呢!
这事做得很隐秘,家里的女眷不知情,傅四老爷随便编几个理由就把她们骗过去了,免得她们跟着担惊受怕。
为了这个,傅云英几乎不回家。大吴氏听说孙女真的修道去了,还哭了几场。
“我去间壁看看。”
傅四老爷放下茶杯,披了件衣裳,踱到傅云章这边来。
傅云英还在睡,郎中给她诊脉也是说劳累过度,睡醒之后将养几天就好了,用不着吃药。
傅四老爷先去房里看傅云英,屋子里灯火摇曳,床帐半卷,她躺在枕上安睡,脸色有点苍白,秀眉微微蹙着。
这个时候,傅四老爷再次感慨,如果英姐真的是个男伢子就好了,那就用不着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她已经大半年没出现在女眷们跟前。每次回贡院街都是住在傅云章这边。
吱嘎一声,傅云章推开门走进屋子。
傅四老爷给傅云英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帐,迎上前,“怎么样了?”
傅云章看一眼沉睡的傅云英,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领着傅四老爷出了厢房。
“就是累着了。”走到外边长廊里,他轻声说。
傅四老爷松口气,感慨着道:“多亏有你在一边照应,我想帮忙都帮不上。英姐不让我插手。”
傅云章望着沐浴在浓稠夜色中的庭院,轻声说:“您用不着担心,我会看着她的。”
第二天傍晚傅云英才醒。
睁眼看到熟悉的银条纱床帐,她慢慢回想起考试的事,挣扎着坐起身。
一双手掀开床帐,扶着她的背帮她靠坐,柔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
傅云章坐在床边看着她,一旁的地上有本书翻过来倒扣在毡子上,显然他一直待在房里,刚才坐在那里看书。
她动了动,道:“倒没有不舒服……就是饿了。”
傅云章笑了一下,先倒了杯茶给她,然后出去叫人送吃的来。
他是从来没照顾过人的,倒的是一杯冷茶,还是一杯晾了一夜的陈茶。
傅云英摇摇头,没有嫌弃,喝了两口。
不一会儿莲壳把饭菜送进来,她就着几碟小菜吃了一碗鳝丝面,这个季节的鳝鱼肉最嫩,汤汁非常鲜美,她把面汤也喝完了。
傅云章笑她:“这是真饿了。”
叫莲壳再去盛一碗给她。
这时,管家找了过来,在外面道:“爷,外边有人送了张帖子。”
傅云章示意屋里服侍的人不要打扰傅云英,走出厢房,接了帖子,拿在手里扫一眼。
是同知李寒石。
按理说李寒石应该升官的,但是他却没有使银子打点。
傅云章漫不经心道:“款待送帖子的人。”
管家垂手答:“爷……这帖子是李大人自己拿来的,李大人亲自来了。”
傅云章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