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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

    傅四老爷托人写信给傅云英,告诉她傅月和傅桂都出嫁了。巧的是,姐妹俩嫁了一对堂兄弟,虽然两家不同住,但平时来往密切,从姐妹变成妯娌,傅月和傅桂关系更近了。家里人也松口气,有傅桂在一旁照应,谁敢欺负傅月,她头一个不答应。

    那家人傅云英也认识,两个女婿都姓杨,杨家世代忠于楚王府,是当地望族。

    杨家家风还算清正,傅月和傅桂都是高嫁,但有傅云章和傅云英这两个在京为官的堂兄做靠山,杨家人对姐妹俩很看重,不敢拿捏二人。

    朱和昶也给傅云英写了封信,他反正闲着没事做,下笔如有神,一封信足足写了二十多页。信上说了他平时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楚王又怎么得罪他了,然后又买了奇珍异宝哄他,零零碎碎都是些家常琐事,最后和她开玩笑,说他们现在算亲戚了。还说他要是有堂姐妹,一定要她做他们家的女婿。

    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湖广,他挺想她的。江城书院的学生们现在人人一本《制艺手册》,他看到书就想起她,盼着她回去。

    当然,随信还有几张一千两的银票。京师和湖广离得远,送金银珠宝不方便,他直接送钱。

    朱和昶寄出这封信的时候,傅云启应该还没到武昌府。

    傅云英合上信,没有立即给他写回信,京师形势瞬息万变,也许再过不久他们就能见面。

    今年过年便只有傅云章和傅云英两人守夜。

    不管时局如何,越到年底,衙门越忙,各种积压的事情都要一一料理清楚。两人忙得脚跟碰后脑勺,天不亮起身,夜里回到家中还要继续忙,家中庶务全都交给管家打理。好在今年大家谨言慎行,不敢张灯结彩办喜事,也不敢私下里聚饮,所以应酬往来比以前少。

    年三十那天,下人备了丰盛的团圆饭,不敢在外面大吃大喝,过年的时候关起门来,还是要好好闹闹年的。一年辛辛苦苦,连个年都不能好生过,来年谁还提得起劲儿?

    午后又落起雪来,傅云章和傅云英换了新衣裳,案前供瓜果香花,让下人打开槅扇,一边吃饭,一边赏雪。

    庭间假山枯藤,雪落无声,如泼墨写意画。

    有点像现在京城的局势,暗流汹涌,各方都在积蓄力量,平衡很快被打破,随时可能变天。

    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傅云英心里反而越平静。

    两人都不想出门,吃过饭,封赏下人,挪到暖和的里间,坐在罗汉床上玩状元筹、双陆棋、升官图。

    细颈瓷瓶里供腊梅、南天竹、松枝、水仙花,不用燃香饼,满室清芬。

    今年的年过得很安静,不像往年,爆竹声从早到晚此起彼伏,没有停歇的时候。

    傅云章学什么都快,状元筹也玩得精妙。

    傅云英输了好几把,忽然笑了一下,“二哥是探花郎,我只是举人,玩状元筹哪比得过二哥你。”

    傅云章手里攥了一把象牙签子,闻言挑挑眉,拿象牙签子刮她的脸,“你这么说,哥哥也不会让你的。”

    傅云英难得放松,有点不信邪,又玩了几把,还是输。

    后来还是傅云章主动道:“算了,不玩这个了,让人把升官图拿来。”

    玩了会儿升官图,傅家大门忽然被人砸得砰砰响。

    傅云章皱了皱眉。

    管家忙过去应门,刚拉开大门,一个满身是雪的高个子青年直往里冲,“都吃过饭了?”

    仆人们呆了一呆,要拦着那青年。

    傅云英起身走到长廊底下,示意仆人们退下去。

    袁三回来了。

    他满头满脸都是雪,身上穿的衣袍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人又晒黑了许多,管家一时没认出他来。

    过年的时候灶房始终留了热灶,丫鬟把饭菜送进暖阁里,袁三坐下,抄起筷子便吃。

    等他吃得直打嗝,傅云英才叫他去洗漱。

    他一身馊味,实在难闻。

    袁三挠挠脑袋,嘿嘿笑了两声,下去梳洗。

    傅云章知道傅云英要单独和袁三说话,拿了一本书去对面厢房,指指黑漆小炕桌上的升官图,吩咐丫鬟,“别弄乱了,一会儿接着下。”

    丫鬟应下。

    袁三沐浴的速度比他吃饭的速度还快,不一会儿就换了身干净衣服过来见傅云英,连头发也打散洗了,他大大咧咧的,就那么披头散发坐在火盆前,一边烤湿头发,一边说这次南下路上的经历。

    他早就回北直隶了,路上因为大雪耽搁了行程,在通州待了几天,本来要到年后才能回京城,他等不及,自己雇了一头驴回来了。几天啃干粮,回到家中,闻到饭菜香味,饿得眼睛都放光。

    说完这些,他才说起正事,“老大,那个周公子……”

    他看看左右,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傅云英身边,一屁/股坐下,和她紧挨着,小声说:“是个太监!”

    傅云英眉心跳了两下。

    袁三接着道:“老大你不是要我打听他为什么被送回江西吗?我趁他喝醉的时候问他了,他说他是被霍指挥使给废的,霍指挥使还想杀他,周尚书苦苦哀求,霍指挥使才留他一条性命,还要周家发誓保证把周公子送回老家,不许再踏进京城一步。周家答应了。”

    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暖气一烘,花香味更浓郁了。

    傅云英怔了片刻,拿起铁钳拨弄火盆里的木炭,低声问:“周公子怎么会得罪霍指挥使?”

    袁三伸手够一旁束腰凳子上攒盒里的金华酥饼吃,吃得到处都是饼渣子,含含糊糊道:“说是为了一个女的……周公子年轻的时候看上一个女的,要娶人家,人家不愿意。后来那女的嫁人了,周公子还打人家的主意。有一天他趁着那个娘子一个人出门,在巷子里埋伏人手……让霍指挥使给碰上了,霍指挥使就把他给废了。”

    傅云英垂眸,拿了张干净帕子给袁三,让他擦手。

    袁三没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发颤,接了帕子,抹一把嘴巴,“老大,周公子不敢说那个女的是谁,我怎么问他都不松口,我只好回来了。我猜,那个娘子肯定是霍指挥使认识的人,不然他为什么为了人家把周公子给废了?”

    “废得好!堂堂大男人,干这种下流事!猪狗不如的东西,要是让他得手,那娘子也活不成了。”他骂了几句,压低声音,嘿嘿笑,“周公子说霍指挥使也喜欢那个已经嫁人的娘子,还威胁他再敢动心思,下一次就一刀把他砍成两半。不知道那个娘子是谁,霍指挥使没成亲,是不是为了那个娘子?”

    袁三喜欢八卦。

    “哐当”一声,傅云英手里的铁钳落进火盆里,燃烧的炭火飞溅出来,滚落一地。

    袁三吓了一跳,忙拉着傅云英站起来,怕她被炭火烫到,蹲在地上帮她拍掉袍角上溅到的木炭。

    他反应很快,不过傅云英锦袍底下还是烫出好几个大洞,一股布料丝线烧焦的味道,还好冬□□服穿得厚,没烫着脚。

    “老大,你没事吧?”

    看傅云英脸色有些古怪,一直不说话,袁三急了,要脱她的鞋子,“是不是里头烫着了?”

    “没有,我走神了。”

    傅云英拉袁三站起来,走到一边,扬声叫丫鬟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门一开,屋外冷风吹进来,袁三打了个哈欠。

    傅云英道:“你先回房休息,吃饭的时候再叫你,夜里还要守夜。”

    袁三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还是家里舒服。”

    说着话,回房睡觉去了。丫鬟刚才已经帮他铺床叠被,被窝里放了汤婆子,烘得发烫。

    看袁三回房了,傅云章手里捏着书,趿拉着鞋子回了暖阁。

    目光落在傅云英脸上,看到她眼底那种震惊而茫然的无措,他慢慢收起笑容,知道这盘升官图不必玩了。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傅云英回过神,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丫鬟都出去了,她轻声问:“二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傅云章一愣,看她几眼,挪开视线,望着案前淡雅的供花,目光从刚才的慵懒转为复杂深沉,“为什么这么问?”

    傅云英没说话,站着发了会儿怔。

    她想起在武昌府时,下着瓢泼大雨,在山道上遇见霍明锦,他忽然拨转马头,问她:“你妹妹闺名叫云英?”

    当时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也许他有点好奇,但后来没见他查下去,说明他没有往深里想。

    他真的起疑了?

    袁三不知道周公子想欺辱的那个女子是谁,傅云英知道。

    那时候崔南轩正在准备殿试,他每天忙,她还没醒的时候他已经起来读书,她睡着的时候他还在灯下写文章。端午的时候,按规矩,她要回娘家躲端午。他早忘了这事,她便自己回去,走的时候,她提醒他记得三天之后去魏家接自己。

    崔南轩点了点头。

    她以为崔南轩记住了,在魏家住了几天,却总不见他来接。

    阮氏和嫂子们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和崔南轩吵架了。

    她不想让娘家人担心,那时候年纪又小,心里觉得委屈,带了点负气的意思,自己收拾了包袱,雇了辆车回崔家。

    快到家的时候,驴车被人堵在一条小巷子里,外面的人叫嚣着要明抢,车把式抖如筛糠,丢下她跑了。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知道自己跑不了,心想若是歹人真的意图不轨,那她就一头撞死。

    翰林家的千金,崔家的媳妇,她的名声关乎两家,不能让歹人得逞。

    她拔下簪子,握在手心里,明明害怕得浑身发颤,却出奇的冷静。

    就在她心一横要自毁容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叫骂打斗声。

    不一会儿,打斗声停了下来,歹人狼狈逃去。

    脚步声朝她靠近,驴车又慢慢晃荡起来。

    她心跳如鼓,不知道是凶是吉。

    外面的人道:“娘子不必害怕,歹人已经被我赶走了。”

    声音暗沉,刻意压得很低,她听不出来对方的年纪。

    她感谢恩人,其实心里还防备着,伸手要掀帘,想看看外面的情形,要是对方人少,或许她能找机会求救。

    又怕对方想趁机要挟自己,试探着请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帘子被压下了,外面的人把驴车赶到大街上,没有说什么便悄然离去。

    她等了一会儿,再掀开车帘时,外面是汹涌的人流。

    大街上自然是安全的,她惊魂未定,不敢再往巷子里走,一气跑回家里,扑倒在床上,眼泪淌了满脸。

    崔南轩坐在窗前伏案看文章,他太专注了,早把接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看到她回来后径自回房,以为她累了在休息,没有进房。

    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如繁星般的萤火,沉默了很久。

    嫁人的时候她还小,一团孩子气,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崔南轩是她的丈夫,生得又好看,她听母亲的话,好生侍奉丈夫,心想,这就是夫妻了。

    丈夫应该是她的依靠,不管他是白身平民还是朝廷命官,夫妻两人一起相濡以沫,共同扶持。

    然而崔南轩不喜欢她,她慢慢发觉了,他更喜欢自己的前途,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娶她?

    她没和崔南轩说路上遇险的事,只告诉自己的几个哥哥,哥哥们勃然大怒,派人去查当天的事,却什么都查不到。

    他们当时也怀疑到周家了,可过不久周公子悄然离京,据说是回老家娶媳妇去了,几年之内不会再回来。

    这件事是她的噩梦,她一点都不想记起,在她的刻意遗忘下,她几乎不记得这事了。

    直到周尚书请她为自己的小儿子求情,她回大理寺问赵弼,赵弼说差不多是同安十九年的事。

    那一刻,傅云英忽然记起上辈子遇险的事,正是同安十九年。

    她心里隐隐有种直觉,或许这事和自己有关。

    所以她让袁三去江西赣州府查清楚。

    霍明锦救了她……还帮她把事情压下来,不许周公子再踏进京城一步……

    从良乡回京师的路上,他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说爱慕她已久……

    这个已久,到底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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