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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绍圣四年,夏天佑民安八年,辽寿隆三年,十月辛卯。

    辽国,上京道。

    隆冬时节的草原刮着刀子般的寒风,广阔无垠的上京道笼罩在寒冬的肃杀之中,苍茫起伏的丘陵大地,远处的群山,极目所及的草原显出一种压抑的枯黄色,天空中阴云密布,沙海与绿洲交界之处,更是斑斑点点的充满了荒漠的沙砾堆和胡杨林,纵横交叉的灰色小河、散布其中的清澈湖泽,以及偶尔可见得小树林,是这个冬日草原上唯一能令人舒服的东西。

    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唯一火热的依旧是人类自相残杀的无穷欲望。

    唐云此时身穿一付辽军常见的铁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弓刀齐备,身侧还有两马跟随,看起来就像个辽国的宫卫骑士。

    而簇拥在他身侧的骑士黑压压一片,看数量竟有二百余骑,马匹倒有七八百匹,但是无一带铁甲,更无旗帜,衣着也不尽相同,皆是游牧民族常见的破旧皮甲皮袍,各部族的样式都有,有的脑袋上扣个头盔,有的胸前带面掩心镜,似乎便是难得的护具了。手中的家伙更是刀枪剑戟五花八门,有好有坏,不过每个人都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大弓,各式各样的箭囊之中满满都是羽箭。

    作为游牧民族,弓箭骑射才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所以任何东西都可以简陋,唯独弓箭不可以马虎。

    这些人毫无纪律,大声喧哗低声言语,队形散漫至极,一看就是乌合之众。语言多达七八种,有党项话,羌话,阻卜,占八葛,契丹,萌古,回鹘,乱糟糟好像一窝麻雀,但是互相之间居然也都能弄懂对方是啥意思,显然不是新聚集在一起的团体。而随行的还有数十头骆驼大车,骆驼上面都是巨大的毡垛,大车里都是重达百斤的皮包。

    像这种团体在如今的上京道,或者说一直以来的上京道,及其常见,除契丹部族的皮室宫分军以外,其他所有部族所有势力的军队都是这样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打扮。

    这也是契丹能够称雄塞外数百年的主要原因,辽国号称疆域万里,骁骑百万,其实其中契丹族并非多数民族,但是通过拉拢南京道和西京道的汉族,以及东京道的渤海族,契丹拥有了远远压倒其他游牧民族的工匠技术,契丹宫卫皮室正兵十余万,人人有精良铁甲和铁箭簇。便是隶属正兵的数十万家丁,不少也自有甲胄。

    只这一点,其余数百万蛮夷部族加在一块,也根本比不了。便是把上京道所有蛮夷的铁甲凑在一处,数目大概还不及辽国西北招讨司所辖契丹军甲数量的零头,要知道,在上京道有些称王称霸的大部族,族内的铁甲也不过几十付而已。而东京道有些更偏远的蛮夷如生女直,还在使用骨箭木箭甚至石箭。

    大多数上京道的部族军队,只要看其中谁的铠甲最好,那谁便确定无疑是首领。很多部族或者马贼帮伙,便只有首领一人有铁甲。

    “头领,你说的那南朝私商在何处,如今天色云暗,随时都会下雪,若是遇上官兵岂不是白白送死。出来走了一天了,若寻不得,不如便回去。”走上一个小坡,唐云聚拢目力四处张望,身侧一个汉人靠过来低声提醒。

    这厮乃是西京道金肃军出身的汉军,姓韩,人称韩九,原本在乡中也是望族,数年前被辽国官府安上奸党余孽的罪名满门被抄,乡族四散,他逃得一条性命,先是亡命入了西夏,在黑水燕镇吃口兵粮,后来马贼入境劫掠,他所在的夏军小队被击溃,他自己又被马贼所劫持,为保住性命,索性又落草做了盗贼。

    韩九是个机灵人,否则也不可能在各方势力辗转还能活到现在,他早看出这伙马贼不同寻常,尤其这个汉人首领,也不知道到底是西夏人还是汉人,但是他的背后肯定是有更加强大的后盾的。

    他有时会得到一些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情报,从而能劫掠到丰厚的战果,有时又会莫名其妙取消一些行动,从而避过契丹骑军的一次剿荡。有时会消失个把月,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去一些古怪的地方,见一些古怪的私商,将自家的赃物脱手,但是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销赃的下家到底是谁,又如何联络。

    同时也没人说得清这位唐云大首领是何方人氏,生平情况一概不知,甚至连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也是疑问。

    也许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番蛮夷们不会注意这些,就算注意到了大概也不会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牲畜财货,是粮草金银,是能给他们生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但是韩九却不能不在意,也许这个家伙是西夏那边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宋辽夏三国境内的马贼山贼集团绝大部分都是各国的逃兵,尤其是辽夏边境,情况更是混乱,各国的奸细最喜欢在这一带活动。

    即便唐云真的是西夏或者南朝派来兴风作浪的,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如果这唐云真的不是等闲之辈,自己是不是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没有谁愿意永远过这种刀头添血朝不保夕的蛮荒生活,自己毕竟是一个高度发达文明民族的一分子,不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原始部落。自己和这帮原始生番为伍乃是迫不得已,若有更好的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自己以前毕竟过惯了文明富足的日子,若有机会回到从前,甚至哪怕接近,他都愿意不惜代价去争取。

    “不远了,再往南走过前面那处小丘再看看,若是无人,便回去。”

    唐云头都没回,冬天的草原显得毫无生机,遍地枯草,牛羊毡帐也不见踪迹。这里靠近辽夏边境,属于辽国大将耶律斡特剌的防区,这鸟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哈了口寒气,冷空气直入肺中,冻的他赶紧闭嘴。脸上涂抹的油脂不知道起没起到防寒作用,总之寒风刮得他脸疼,这真是个鬼天气!便是在西夏那般穷山恶水,也比这里强得许多。

    自从五月离开兴庆府之后,至此过了已经有半年有余。而他关心的事情,至今还无甚头绪。

    孙二娘竟然销声匿迹了,宋朝官府依旧在通缉她,可见还没落网。而绿林之中也有不少人在找她,三年多了居然没人见过她出现。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藏起来了,若是后者,唐云当真佩服她能藏的这么结实。

    直接找不到,只好另辟蹊径。所谓孙二娘的下落,其实是那幅画卷的下落。虽然不知道那画的是何物,但是唐云绝不相信孙二娘还有妙笔丹青的本事。既然找不到孙二娘,那便找到那个画家便是了,可偏偏无人知道那个画家是谁,至少他没打听出来。

    而这几年来,宋夏重燃战火,边境一带盘查极严,每过境一趟都相当的麻烦,弄个经得住检验的身份往往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工作。他又不太想公然去找折可适或者章桀寻求帮助,毕竟自己现在在宋还是叛徒的身份,而且自己离开已经有五六年了,谁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变化,谁知道他们还是否视自己为宋人,五六年时间都足够改变一个国家了,改变对一个细做的看法那还不是稀松平常,万一真的弄假成真,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而且章桀和折可适此时都是今非昔比,章桀自从平夏城大捷之后,名扬天下,以渭帅之姿坐镇泾原,陕西诸路兵马皆服其调遣,俨然一方封疆大吏。即便他没忘了自己,谁知道他还会不会重视自己,要知道章桀此人和李元昊相似,特别擅长间谍的运用,这几年他渗透进西夏的间谍数不胜数,大批西夏贵人首领被他收买策反,带来无数珍贵的情报。

    而自己只不过是几年前埋进西夏的陈旧棋子,章桀会相信他面对西夏的荣华富贵还没有变节吗?会理睬他吗?这点唐云非常没有自信。而折可适不过是个武将,而且人在长安,想入关中非常不容易,陆地要通过重重关卡,想要偷混过去几乎不可能。而且还有和章桀相同的顾虑。

    他总觉得自己在宋朝的心目中已经是个由诈降变为真降的变节分子了。

    因为种种顾虑,他始终觉得不宜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宋朝认为他没变节,那就是希望他继续潜伏下去。若是认为他变节了,他自暴身份无异自寻死路,不但宋容不下他,连西夏也容不下他,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很可能就是被人灭口死在世间的某处角落之中。

    所以自己还是继续装下去吧,现在去见他们的时机还未到。

    如此一来,只剩下最后一条路。那就是当初和自己交易的南朝的私商,他们肯定是代表着宋朝内部和西夏结盟的某方势力,既然他们的要求就是画卷,说明他们知道内情。也许自己能够再次遇到他们,便能打听出来线索。

    所以他才化身为马贼的首领,在这辽阔的上京道四处游荡。不断的追寻着宋朝私商马帮的踪迹,就凭着唯一一点记忆,当初和自己照面的那人姓燕,还有一个带着“威胜标行”记号的箱子,就这两点,经过长时间的努力,终于给他打听出来一点眉目,北京大名府的姓卢的员外。

    当然凭自己现在的本事宋境都很难入,更别说去远在千里之外号称天下第一雄镇的大宋北京大名府了。宋朝的保甲法大大限制了流动人口,没有非常过硬的身份,半路上必定会露馅。暂时没有办法的他,只好守株待兔,在上京道碰运气。

    但是守株待兔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现如今上京道的局势依旧一片混乱,辽军和叛军的战争连绵不绝,完全看不出谁占上风。辽军虽然兵甲精利,但是上京道实在是太辽阔了,叛军始终利用地利之便和辽军捉迷藏,稍不留神便是大祸。而且那些阻卜部落实在是不能信任,几乎每个部落都在投降之后又复反叛,吴古敌烈统军使萧朽哥与四捷军都统特抹连续扫荡阻卜,迫使乌古扎等部归降。但是报捷的奏章刚刚进入中京,四捷军就在乌古山脚下遭到达里底、拨思母叛军主力的急袭而溃败,主将特抹战死。

    随后,达里底和拔思母的叛军还未来得及庆祝,西南招讨司和山北路副都部署萧阿鲁带所派出的两路辽军又奔袭了他们,叛军大溃。而西北路的饥荒严重影响了战争双方,随后乌古部节度使耶律陈家奴率军又击溃茶扎剌叛部。这两部眼看情势不妙,又玩起了请降的把戏。

    虽然辽国君臣知道这两部叛军九成九是在玩缓兵之计,但是他们都没来得及应对,噩耗就又传来,乌古敌烈统军使萧朽哥所部敌烈军突然发生大规模哗变,萧朽哥单骑落荒而走,后被辽主贬官罢职。西北招讨司紧急抽调兵马前往镇压,敌烈部败走,但是敦睦宫太师耶律爱奴及其子皆战死。

    随后辽主再一次大规模点将,这次总算是选对了人,以知北院枢密使事耶律斡特剌为都统,夷离毕耶律秃朵为副统,龙虎卫上将军耶律胡吕都监,讨磨古斯,遣积庆宫使萧纠里监战。以知国舅详稳事萧阿烈同领西北路行军事。

    之后,被扫荡的阻卜又开始侵袭倒塌岭,西路群牧司的战马数万匹被夺。而敌烈部叛军残党投降,骁将耶律斡特剌终于不负众望,击溃磨古斯叛军。再之后,本宣布投降的达里底和拔司母部再次叛乱,结果再次被萧阿鲁带击溃。随后梅里集、耶睹刮部宣布挑起新的叛乱……

    总之局势就是一团乱麻,到处都在造反,辽军四处扑杀,叛军四散游弋。击溃一个叛乱部落,之后会有两个新的再冒出来。而那些被击溃的叛军,也会再次聚集起来继续造反。

    其实这也大半要怪辽军自己,目前契丹在上京道除了本族的兵马之外,只相信汉军,其他一切部落都视为危险因素。在契丹人的眼里,上京道的蛮夷分为两种,一是现在已经造反的,二是将来会造反的,总之都是反贼。往往契丹骑军扫荡叛军失利时,就会顺便攻击其他被征发来助战的部族军,也就是攻击友军。因为这些友军在契丹人眼里也都是不可靠的危险分子,就算现在不反将来也会反,不如早除后患。最先挑起叛旗的磨古斯就是跟随契丹兵马扫荡阻卜时,被辽军突然袭击的,才奋而造反的,后面的各个部落莫不如是。

    可想而知这等愚昧的暴行反而激起更多的部族进行反抗,一旦辽军受挫,那些从征的部族纷纷落井下石,结果这反而又证明了契丹将领们的“先见之明”,导致契丹骑军的扫荡更加残酷无情不分敌我,凡是胆敢抗拒辽主征召的部落一律当作反贼剿灭,当然应召而来的部落也会被当作潜在的反贼加以清剿。

    而各部落之间也开始变得不信任,有继续效忠辽国的,有奋起反抗的,有首鼠两端的,辽国不分是非的攻击,叛军肆无忌惮的抢掠,现在的上京道风声鹤唳,凡是本族以外的人都会被视为敌人。

    上京道目前最有战斗力的两只辽军就是耶律斡特剌所率的西北招讨军和萧阿鲁带所率的山北部署军,目前上京道所有公开向他们挑战的部落无一例外都已经吃了至少一次败仗。

    尤其是斡特剌,每战必胜,连续重创叛部主力,对于辽国朝廷来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在那么多将领之中终于选到了懂得用兵之道的人。斡特剌已进封漆水郡王,萧阿鲁带则封左金吾卫上将军,这表示辽主还没昏庸到家,至少还知道谁是真正能战之将。

    而上京道的乱局也给某些势力以活跃的空间,各地盗贼蜂起,四处游荡。进入冬季,自然环境迫使辽军和叛军停止大规模战斗,聚集兵力囤积粮草,隐藏自己的意图,寻找对方的位置。而那些两边不讨好的部族们全都在屯粮,那些撒得很广的游牧部落全都撤了回来,大批的聚集在一起准备过冬同时备战,致使大片的草原百里不见人烟,原本人烟处处的牧区都变得空无一人。各种盗贼马帮私商们可以大摇大摆畅通无阻,他们走私来的兵甲生铁和粮药都是这些部落们需要的紧俏货。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地区已经完全不设防,在这空旷的冬日草原上,虽然没有大队的游牧,但是契丹和叛军的斥候游骑还是在四处活动的。其中最危险的当然就是契丹骑军之中的王牌部队,远探拦子马军。

    这些一人三马,持刀挟弓的骁悍杀手,往往能独自游猎大部队百里之外,猎杀一切值得猎杀的目标。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都知道,拦子马一旦盯上你,就会像狼一样死追着不放。一旦碰上辽军的拦子马,必须全力以赴一个不留得杀掉,走脱一个就意味着灭顶之灾。因为拦子马出现的方向,往往也意味着辽军大部队出现的方向。

    唐云有些担心会不会意外遇见辽国官兵,虽然没有迹象附近有辽军的大部队,但是那些散落在草原四处游荡的拦子马,实在是所有马帮贼伙的心病。那帮家伙神出鬼没,潜藏在黑暗之中,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冒出在你眼前。

    自己这帮人,实乃乌合之众,平日里洗劫个别小村落还凑合,进攻大一点的部落都是自取其辱。而这年头还敢在草原上出来四处乱晃的主儿,都没有省油的灯。万一真碰见一队拦子马出现,什么下场真不好说。而上京道的盗贼帮伙偶然遇见官兵拦子马结果被追杀殆尽的例子,早已屡见不鲜了。

    远处的丘陵被一片枯黄草幕覆盖,似乎整个大地都是枯黄色,甚至能看到山坡上有些黑点在移动,那应该是野马群。看天色当真是够呛,阴云逐渐笼罩,冬日里到了十一月,草原上随时都会下雪,万一下雪可就麻烦大了。这次前来接货的是南朝的私商马帮,据说乃是南朝当中最有名的红娘子旗下的队伍。红娘子这个神秘的女人不知如何经营出如此庞大的势力,行走于宋辽夏三国,最近几年在走下坡路,听说被河东官府痛加缉捕,组织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照样有组织商队随时进出国境的实力。

    马贼之中有党项骑手,下马趴在地上耳贴地听,仔细察探周围动静。上京道内的马贼之中多有西夏逃兵,这些人全部来自黑水燕镇和黑山威福两大军司,而这两地的部族,都是以善于地听而著名的。

    但是不用他听,唐云的视线之中已经出现了骑影。

    但见数个黑点在起伏的大地上若隐若现,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数骑在前,数十骑在后,正在草原上厮杀追逐。

    “什么人?”眼见突然出现人迹,众马贼们顿时一阵紧张,纷纷摘弓搭箭,跃上马力较好的那匹马,做好了战斗或者逃跑的准备。

    “是不是官兵的拦子马!”

    “是契丹还是阻卜?”

    “是不是官兵杀过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之中透着紧张和恐惧。唐云聚拢目力看了看,突然说道:“别怕!亮队伍!咱们人多怕个鸟!”说着纵马前出,身后那群马贼无奈只好跟着,暗中打定主意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开溜,二百多人呼啦一下直下小丘,散开阵势。

    那由远而近的两拨人一边追逐一边互相射箭,前面跑的那几人显然弓马精湛,骑术也是异常高超,甚至不用握缰绳,纯用双腿控马,一边急驰一边回射,每个人都带着两三匹马,竟能不时在空中纵跃换乘。而后面追击的那群人则技艺差些,每人也只有马一匹,射出的箭也不准,倒是己方不时地有人中箭落马。

    “官兵的拦子马!”已经有人惊呼了出来。

    确实,在前面跑的那几骑都是黑衣黑甲,正宗的契丹拦子马的打扮。而后面追击的却是马贼私帮的打扮,不少人还是汉人的装束。此时很多人已经看出,那几骑拦子马虽然人数占绝对劣势,但是并未处于下风,反而牢牢占据主动权,他们其实是带着追兵在大范围的兜圈子,追兵追不上也打不着,平白消耗体力,这些拦子马武艺着实精湛,不停射箭削弱对方,等到追兵马力耗尽的时刻,想来他们便会转入反击。追兵再追,他们再逃,反复几次之后,这帮人数占优的追兵便反而会被这几个孤军逼入绝境。

    这是典型的草原游牧部族的战法,在长期的互相追逐之中,逐渐吃掉比自己强大的对手。而能将这种战法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契丹精兵果然名不虚传。

    那些互相追逐的人马突然看到附近出现大群骑手,都是感到意外。但是那些拦子马反应极其迅速,调转方向便向侧面奔驰,而后面追击的那批骑手却是停了下来,部分人竟是准备下马步战,显然是知道自己马力已疲无法脱身,对面冒出来的这帮人敌友难辨,情况危急之下,只有出此下策。

    然而对面那群人却没有向他们进攻,而是转向追击那几骑拦子马,而对方显然乃是草原上的老游牧,马术精湛而且经验丰富,分成两队互相配合,显然比他们的效率要高的多。

    “不是辽兵吗?”

    “莫非是那些蛮夷叛部?还是马贼?”

    众人窃窃私语着汉话,但是任何一个结果,对他们来说都是同样的。对方解决了那几个辽兵之后,肯定会来继续攻击他们。身为绿林侠士,这种黑吃黑实在是家常便饭。

    “非也,若是对方有敌意,只会来先攻击弱的一方!那便是我等!弱肉强食,这才是草原的法则,断不会费力气去追那几个拦子马!”这时旁边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提着大弓端坐在一匹河湟马上,面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刚才追兵之中只有他是追得最靠近的,但是坐骑比照对方是在差的太远,所以毫无斩获。在身边一片疲累喘气声中,只有他面色从容。

    众人无人有异议,在这场追逐之中,虽然他们人多,但是弱者却的确是他们一方,伤亡十余人,却只能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吃灰。

    “兄弟,那依你看这些人什么来路?”旁边一个汉子擦着头上的汗问道,他知道众人之中骑术最好的便是此人,也知道他的来历,故此相信他的判断。

    “过去看看便知道了,说不定……便是咱们接货的下家。”

    丘陵前,唐云催马冲在最前面,手中的大弓拉满,嗖的便是一箭。

    只见前面那策马奔驰的辽兵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听风辨位,手中大弓往后一拨,便将羽箭拨飞。周围的马贼们被激起了凶性,纷纷射箭,越追越快。已经有一个拦子马中箭跌落,但是其他人却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其在马上左躲右闪犹如耍杂技,不时回射,箭矢又狠又准,一名马贼追得过于靠前,竟被一箭射中面门。

    “他们要入林!”“截住他们!”前方有一片树林,这些拦子马显然打算入林躲避,他们已经看出来这股马贼数量不多,只要他们进了林子,马贼凭人数不可能把林子围死。只要能逃出去一个,其他人就不算白死,很快就会有人来替他们报仇。

    数十骑马贼突然从林子边冒了出来,乱箭纷射,这是唐云事先分出去的分队,他也注意到了那片林子,分兵就为了在这里堵截。

    “堵住他们!”唐云大吼,再次射出一箭,不过仍未中的。

    那数骑拦子马突然加速,然后全体拉弓急射,契丹精兵的骑射功夫当真了得,每个人都能一次抽出四枝箭,齐射而出。那些马贼竟被这阵箭雨射倒了十余人,剩余的竟然惊慌失措的调头逃开,竟无人上去追击,数骑拦子马全部窜入林中。

    “追!”唐云当真对手下这帮乌合之众无话可说,只得身先士卒,追入林中。

    无数战马在林中乱窜,阻碍甚多,速度明显下降。那几骑拦子马立刻分散,不时发箭,竟然箭法神准,穿过无数林木也能伤人。唐云死咬住一个,跑了几步便马失前蹄,他纵身飘落,脚尖点地,身子便像大鸟般飞起,疾步竟然追上了那个辽兵。那辽兵因为林木障碍速度也有所减缓,没想到后面竟有人能徒步赶上,回手便是一箭。

    唐云身子一拧,劲风贴耳飞过,手中钢刀化作一道白光飞出,直没入那辽兵的后心,破甲而入,刀尖从前胸透出。血光迸溅之中,那辽兵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眼见首领旗开得胜,众马贼士气大振,乱箭纷出,直取剩余辽兵,无奈多数都是落空。而辽兵骑马入林,战马跑不开影响速度,时而还击,准头也有所下降。唐云从尸身上拔下染血马刀,疾步纵腾,又扑奔另一辽兵。那辽兵眼见不好,手搭双箭便射,唐云纵身而起,再次祭出飞刀,但那辽兵已经加着小心,一个蹬里藏身,躲在马肚子下,动作行云流水。钢刀切入马颈,力道惊人,竟将马首斩落。

    无头马尸轰然倒坠,但那辽兵着实了得,瞬间竟跃上了另一匹马,然而刚刚坐稳,那战马竟失控撞上了一棵树,猝不及防之下狼狈跌落。马贼韩九恰好就在附近,欢呼一声挺枪而上,便要拾个便宜。

    那辽兵翻身爬起,还未站稳腰刀便已出鞘,反手一刀向后撩去,闪电般的刀光正击在长枪上,咔嚓竟将长枪劈为两截。韩九吓的几乎傻了,甚至忘了躲闪。唐云在旁边猛拉了他一把,直接将他甩到了后面,才堪堪避过那夺命的一刀。

    唐云抬手一甩袖箭射出,谁知那辽兵武艺好生了得,俯身前冲不但避过袖箭,手中单刀更是一记拦腰锁玉带,匹练般的刀光一闪,掠过唐云的鞋底。

    接着那辽兵又是一个就地十八滚,算准唐云落地的方位和时间刀芒横扫,未料唐云并未落下,这一刀再次扫了个空。他情知不好,跟着面门便挨了一脚,好似五十斤的铁骨朵抡圆了迎面拍上,将他身子踢的离地而起,面门整个凹了进去,面骨尽碎而死。

    唐云挂在半空,一抖手,将挂在树枝上的红绒套索松下,纵身踏实站在地面。

    此时另外三个辽兵已被众马贼堵住,却见那辽兵已经下马,挥舞马刀恶战。这些拦子马都是辽军中武艺高强的亡命徒,极为枭勇善战,此刻虽然身处绝地,但是依旧面无惧色,大吼大叫挥刀格斗。众马贼上去交手,单打独斗根本不是对手,地下已经躺了十具尸体,却伤不了对方一下。唐云亲见马贼中一个以武艺著称的回鹘人持斧上去搏斗,不几招就听一名辽兵大吼一声,大刀直劈开腰腹,鲜血狂涌之下回鹘人竟被拦腰而断。

    眼见敌手如此悍勇,在无人敢上前挑战。众马贼退开,纷纷引弓射箭。谁料想那三个辽兵竟趁势扑上,好像疯虎一般挥刀往前猛冲,正面马贼吓得纷纷退避,不敢近身格斗,只是用弓箭射,那些辽兵强壮的好像有不死之身,身中数箭仍然狂奔不止,马贼们瞧到便宜便在后追射,有个辽兵背后插了十几枝箭,终于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另一个悲啸一声,转回头来想要救,也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倒地不起。

    当最后那个终于力尽跑不懂的时候,马贼们的乱刀便将他砍倒,之后,整个树林边恢复了平静。

    唐云独自杀了两个,左看右看,却见那些马贼们都在争着从死尸上扒衣甲抢武器,很快几具辽兵的尸体便被剥的赤条条啥也不剩,连马贼的尸体都被自己人又清扫了一遍。死人是不需要东西的,不如留给活人。

    “几个?几个?”唐云大喊。

    “首领,孩儿们死了十七个,伤了九个。”一个党项羌回道。

    二百人对付六个辽兵,还死伤这么多。唐云甚至很怀念自己以前的日子,若自己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宋兵或者夏兵,岂会如此?

    “辽兵呢?”

    “五个。”

    “不对?明明有六个!”唐云吃了一惊,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在入林之前他明明看到有六个,有人借着树林的掩护在混乱中溜掉了?

    “里外都找遍了,只有五具官兵的尸体。”

    “不对,跑了一个!快找!”唐云一阵气苦,这帮人也太无能了。若真是走脱一个,必会引来大军报复,可想而知,辽军会追击他们到天涯海角。这就是草原游牧部族的战争方式,一旦抓住机会,穷追上千里彻底歼灭敌人。

    众马贼立刻散开,但是已经晚了,突听得身后一阵混乱,接着惨叫声连连,再看一个辽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连续砍翻数名马贼,夺了马匹骑上就走。众马贼急忙去追,但是这辽兵骑术极佳,竟能在林中闪展腾挪穿行自如,速度比平原慢不了多少,待到众人追过去,那辽兵竟已从另一侧冲出了树林。

    “莫让他跑了!快追!”唐云一边狂追一边大吼,在林中他骑马跑不快,索性徒步施展陆地飞腾法,竟比其它骑马的马贼快的多,但是他心知肚明等到外面平原之上,让那辽兵的战马速度全面跑起来,自己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他寄希望于自己的箭法,尽管他知道自己并不能算得上是神箭手。

    然而刚等他眼前豁然开朗之时,却恰好见到那辽兵中箭自马上跌落,然后便和那个已经到了近前的年轻汉人骑手打了个照面。

    短时间的沉默,双方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年轻人没有放下手中的大弓,唐云也握紧了手里的单刀。

    但是逐渐的,似乎有种说不清楚的默契在两人之间产生,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唐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他能确定对方没有敌意,而且他莫名奇妙的直觉对方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这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奇妙感觉。

    然后,唐云的手下们终于跟了出来。

    “好箭法!多谢英雄出手相助,不知英雄高姓大名?”唐云率先表示善意,用草原上流行的契丹话抱拳说道。

    “某家乃是大宋商人,红娘子门下行走。”见唐云没有自报家门,年轻人也未曾报出自己的姓名,在马上抱拳回礼,说的也是契丹话。红娘子乃是边地大豪,声名传于宋辽两地,这塞外草原上吃绿林饭的,多闻其名。

    “莫非是河东红娘子?”

    “不知阁下……”

    “当真是踏破铁鞋,唐云从怀中掏出一面象牙骨牌,抛过去。那年轻人接过一看,竟然是此次交易的信物。真是奇遇,这世上之事真的这般巧法,区区几个辽兵,竟然将自己交易的对象碰到了一起。”

    “多谢红娘子援手之德,某家沙鹞子寨主唐云,城头铁鼓声犹震。”唐云对上切口暗号,此时已经变作字正腔圆的陕西汉话。

    “匣里金刀血未干。”年轻男子对完了切口,此刻也变成了燕地汉话,“一笔写不出两个绿林,唐寨主太客气了,要说谢,需是谢寨主仗义出手了结那些辽兵才是。某家丰州张月,见过寨主。”

    两个男人同时互相抱拳行礼,也都肯定对方也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亲近感。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唐云笑了笑,但是还没等他继续说话,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叫,是那韩九。再看那韩九竟如疯了一般又哭又笑,拼命想冲过来,却被身边几个莫名其妙的马贼架住。而那韩九却拼命挣扎,就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爹一样。

    “大郎!大郎!你还活着!我是韩九啊!”

    ……

    两股队伍合流,一起向东走去。一路之上,唐云便知这股南朝私商的头领名叫宋江,乃是红娘子的心腹。而这张月,或者叫韩月,竟是辽国拦子马军官出身,后来因事入了南朝,拜了红娘子的山门,十分受信任,现在也是红娘子门下主事的人物之一。难怪他对拦子马的战术如此熟悉,竟能率人追杀,原来自己原本便是做这行的。

    而那韩九,竟是原先韩月在辽国时的家仆,遇变之后失散,此时竟然奇遇,叫破了韩月的名字,否则唐云还真不知道河东绿林最近名声颇响亮的“玉雕儿”张月竟然真名叫做韩月。

    双方并马而行,那宋江说道:“此趟多亏寨主,现在河东丰州道不好走,官府查的严。我等绕道夏境过黄河来的,谁知现在北朝上京道也是盗贼遍地,辽兵处处,我等入境不久,便被辽兵拦子马发现,多亏了韩兄弟机警,我等一路才追至此地,未料拦子马骑术当真名不虚传,若非寨主,我等当真是进退两难。否则区区几块茶砖事小,连累了绿林朋友才是万死难孰其罪。”

    唐云见这宋江果然是个玲珑人,说话圆滑得体,便客气了几句。红娘子乃是北疆最大的私商头目,她做的都是大手笔的买卖。宋江口中的“区区几块茶砖”,可绝对不是真的“区区几块茶砖”。

    又走了一会儿,等转过一个小山头,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唐云见到了这个走私队伍的庞大。

    足足有数百人之多,骆驼马匹也有数百,成筐的茶砖,怕不有数千斤。

    果然大手笔,不愧是红娘子。这数百人,人人有马骑,虽然大多数不是战马,但是能组织如此规模的马队,在宋朝来说大概连官府也比不了。现如今绿林好汉玩私茶私盐私铜私铁的司空见惯,但是能做到如此规模的,大概没有几家。

    当今大宋,茶法十分混乱,导致私茶泛滥。太宗之时,与辽国战争不断,为支应前线粮饷,朝廷下令采取折中法,结果导致各地奸商大肆囤积倒卖文券茶引,垄断市场哄抬茶价,甚至勾结边将“虚估”,导致官府榷法形同虚设,至今茶引可以当作现金使用,便是当时的流毒。

    而官府为了对付这些奸商,便又设置种种法令,如下令川陕广南之茶不得出境;淮南设六务十三场,强行垄断茶叶收购;京师榷货务预先收茶价金,限制边地茶引发行等,仍然禁之不绝,那些大茶商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之辈,总有办法贿赂官员钻法令的空子,而且多是官宦世家的背景,百年以来,已经形成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共同体,便是朝廷也轻易动不得。

    这些茶商垄断了宋朝国内的市场,导致茶价居高不下,这就给了私茶活跃的空间。

    当时官府山场自园户茶农手中收购新茶,价格压得极底,一斤才二十文。山场转手交给那些持茶引前来的商人,便已加价百倍。而那些商人将茶运至各地发卖,便至数百倍。如此暴利,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江南诸路,茶寇遍地。南方江湖好汉们,几乎没有不涉及私茶买卖的。他们瞒过官府,与园户私下勾结,以次充好蒙骗官吏,新茶好茶则暗中走私出去,便按官茶半价卖,最少也有十倍利润。园户们受官府剥削,本就苦不堪言,私商以官价十倍购之,自然乐于从命。

    而私茶最大的市场,还不在国内,而在国外。

    当今天下,只有大宋产茶。而塞北各游牧部族,多以牛羊肉为食,为解油腻,茶叶乃是生活必需品,一日也少不得。西夏当年于宋朝签订庆历和议,其中一条就指定每年三万斤茶,可见茶叶对北方民族是何等的宝贵。

    宋辽之间的茶叶贸易都是通过河北路的四大榷市来交易,此乃官府主导的贸易,茶叶数量质量都受到严格监控。每年卖过去的茶叶大概连契丹人自己饮用都不够,又如何会顾及其他部族。而宋夏之间战争不断,岁币也是时段时续,西夏国内贵人也嗜茶如命,如此巨大的茶叶市场,有心人看在眼里,这便是金山银海一般的利益。

    而这些南方的茶叶私商,多于绿林有关,而大宋北方邻国又有巨大的市场,自然会把目光投向北方,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们携手合作,形成遍及天下各国的走私网络,这一石石私茶便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辽国境内。

    须知这数千斤私茶便在宋朝也是一笔巨财,若在辽国,便是无法想象的财富。一石茶叶一百二十斤,从园户出来才是二十四贯文成本,前往辽国路途运输贿赂官吏沿途打点等本钱又加十倍,总本钱不过二三百贯,但是每石茶叶却能换好马五匹,这些好马回到宋境,每匹价值便有三四百贯,此次红娘子的商队总共带过来五十石茶砖,不过万贯的成本,但是可换好马二百五十匹,回国最少便是几万贯的利润,此等暴利,当真是杀头也作了。

    唐云看着手下的马贼们清点交割货物,此次运来的不止是茶砖,还有一百套铁甲,一百升铁箭簇。而唐云拉来的除了留下马匹之外,还有羊皮牛皮犀牛角盐块。

    韩月……哼哼,这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唐云对韩月印象十分深刻,心中记住了这个人,他平生甚少对人初见便有好感,但是这韩月可是个例外。这个人的举止气质,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磨砺,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豪杰所特有的,装是装不来的,他这么年轻,将来给他机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辽国不能用这样的人,乃是辽国的损失。

    这个人,肯定有助于自己搭上红娘子这条线。

    红娘子对于北地私商了如指掌,对于南朝绿林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也许能帮助自己寻找孙二娘的下落。或者帮助自己打听一下威胜标行和那个卢姓商人的内情,只有知道了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自己才能做下一步调查的方向。就算不行,他们帮自己弄一个能够在宋境内常住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看他们这么多人进出国境如走自己花园,可见他们在这方面必有自己独特的资源。

    唐云在注意韩月的同时,宋江也在注意着唐云。

    这两个年轻人,怎么说呢,都有那样出众的一表人才。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们是兄弟呢,年纪也差不多,甚至相貌都是那样的出众。这个唐云,沉静深邃,就像一个深潭,平静的表面下深不见底的内涵,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劲头,让人无法捉摸。而韩月则是气质激扬,如同险峰峻岩般张扬骄傲,那种锐气让他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一面旗帜一样,让人不自觉想向他身边集中。

    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但是却一见如故。

    “唐寨主,在下冒昧问一句,莫非唐寨主这批茶砖是想运往西夏?”

    “哦,不知宋兄从何看出?”

    “现在上京道大乱,各部落都在打仗,无人有财力接下这批货。卖给契丹人那是自投罗网,唯一有能力接货的,只有西夏人。这批兵甲箭簇,想必就是唐寨主通过阻卜叛军地盘的买路钱。而这犀牛角更是西夏独产,这盐乃是青白盐,亦产自西夏青白盐池。”

    唐云微微一笑,“宋兄好眼力。”

    “如今草原烽火连天,不知这仗要打到何年何月。而朝廷和西夏也是战事连绵,边路阻断,岁币断绝,西夏国内对这茶叶也是……嘿嘿,如今辽国的生意做不成,只有做西夏的生意,可要自宋入西夏,只有过辽国上京道入河套沙漠之地,唐寨主乃草原大豪,得天独厚,有地利之便,不知有意否?”

    唐云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宋江是想跟他长期合作下去,打通一条自宋至辽,终点为夏的走私通道。

    “早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人。”

    “若是唐寨主不嫌弃我等,将来寨主的例份每年万贯,决不食言。”

    唐云正想回答,突然一骑冲到近前,正是手下会地听术的党项马贼,他连马都不曾下,急急慌慌的大声用羌语叫喊,连比划带说,脸已经吓得变了颜色。

    “何事?”韩月和宋江听不懂羌语,但是看唐云的脸色,就知道出了意外。

    “有人来了!快上马!”唐云来不及解释,身子一飘几乎轻若鸿毛般翻上了马背。韩月和宋江对视一眼,也发觉事情不妙,再看马贼那边已经是乱哄哄的,有人已经要脚底抹油。而汉人们大多也抽出了兵器,警惕的注视着马贼,似乎有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往山坡上跑。

    “北方有大队马队前来,数百骑,速度很快!”唐云纵马直上高坡,只是简单说了几句。韩月和宋江并没再问,此时他们登在高处,也看见了远处草原上那渐渐逼近的大队骑兵。

    “辽兵?”唐云惊呼了一声。接着聚拢目力仔细看,终于确定了,确实是辽兵。只是不知道是契丹宫卫还是依附契丹的部族军。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别看现在上京道叛乱迭起,似乎辽兵的威风不再。但是那都是背地里说说罢了,真等辽兵杀到眼前,谁会真的以为契丹人已经变成了纸老虎?就算对方真的曾是那些游牧蛮夷的手下败将,那又如何?中原的汉人在马背上的实力,依旧和契丹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好,定是有拦子马漏网了!”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自己这边的拦子马都杀光了,唯一的解释只有最开始便有人脱身回去报信,否则对方来得不可能如此之快。

    “快撤!快撤!”

    唐云率先大喊,在这平坦之地,无险可守,凭这些骑术平平的绿林盗贼和散漫无纪的马贼,想和契丹的精锐骑兵野战交锋,根本就是送死。若是结阵或许能扛一会,但是自己的马贼没有和对方配合过,这种临时结阵是靠不住的。而且己方孤立无援,结阵之后便不能移动,箭矢耗完就是末日,而对方的援兵也许会源源不断。

    那只有逃跑一条路了。

    听闻噩耗,顿时人群像炸了营,马和骆驼群乱窜乱跳,所有的人都翻身上马,大队伍拼命向南方跑去,但是无数的辎重财货实在是太拖累人了。唐云当机立断下令抛弃所有妨碍逃命的东西,却看见韩月也是不约而同的下令把货物扔掉,但是命令的效果都不明显,马贼们心疼自己的身家财货,将包袱捆在驮马上不肯放弃,还不断有人脱队四散逃命。汉人之中也有如此行径者,严重拖累了队伍的速度。

    而后面,漫天扬尘中,狼群般追来的辽兵马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反观己方,由于每个人的坐骑都不同,骑术水平也不一样,结果跑有快有慢,也谈不上掩护配合,根本就是一窝蜂似的抱头鼠窜,再加上那些碍事的行李财货,拖在最后面的骆驼已经被辽兵迅速咬上。

    乱箭之下,十数骑骆驼哀鸣着倒下,还有旁边的汉人骑手,皆被乱箭射落。后队一阵大乱,马匹骆驼四散奔跑,还有失去控制被摔下马来的人,被马撞倒踩死,人马摔成一团。有人想反抗,但是在马背上作战并非步下作战,主要是靠骑术和射箭。凭他们的射术根本无法和精于骑射的辽兵相抗衡,一阵箭雨就被射的差不多了,幸存的几个待到近身,辽兵的长刀铁骨朵便像风暴一样袭来,他们手中的兵器基本上一碰就被砸飞,而且在马上作战始终别扭,连平衡都掌握不好,偶尔击中一下,也是绵软无力,被辽兵的铠甲挡开。

    刹那间,拖在后面的队伍已经被砍瓜切菜般杀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令追兵减缓分毫速度,只剩下坐骑骆驼和满地抛落的货囊驼垛,珍贵的茶砖财货散落一地。

    而这些辽兵并没有忙着抢夺战利品,反倒加快速度紧追不舍,而且队伍在高速奔驰中呼啦一下分散开成左右两支,从两侧席卷穿插,摆明了是要两侧卷击,全部吞下这帮马贼私商。他们已经看出来对方的马战实力相差自己太远,全部吃掉这只乌合之众,机会很大。这等不用费多大力气还能获得丰厚战利品的战斗,可是辽军最喜欢的。

    “拼了!孩儿们!砍他娘的!”唐云在马上一看便知这下肯定是跑不了了,只剩下硬拼一途。己方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差不多是来袭辽兵的三倍,虽然战斗力方面肯定是没得比,但是这也是己方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此时必须团结一致,若是弃汉人于不顾,马贼们肯定比汉人逃的快些,但是辽兵解决这些汉人会更快,然后他们会穷追到底,彻底把自己追杀的一个不剩。

    那边韩月也是大喝一声,汉人纷纷停止逃命,调转马头准备迎战,看样子颇有几分绿林的义气所在。而唐云这边大概有一多半的马贼听从号令转回头,剩下有数十骑依旧当没听见闷着头狂逃。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一多半人跟着自己送死,唐云已经知足了。

    全力奔跑的战马被强行拉住缰绳改变方向,在惯性作用下做出极其猛烈的甩胯动作,有人骑不稳竟被颠了下来,还有马匹发了性子暴躁的撂蹶子,人喊马嘶互相阻碍乱成一团,完全没了队形,几乎同时辽兵的箭雨就到了,两侧交叉射击之下,马贼和汉人惨叫着人仰马翻,连人带马倒下一大片,使场面更加混乱。

    遭此重创,立时又有一群马贼四散脱队而逃,汉人骑术更差,逃也逃不了,不少人下马准备拼死一搏。而且辽兵把握机会把握的恰到好处,就趁着最混乱的时候怪叫着从两侧卷了进来,马刀长枪铁骨朵狂风暴雨般挥舞砸下,刹那间人群中血肉横飞。

    眼见辽兵破阵而入,唐云不惊反喜。辽兵也是看他们过于不堪一击,有些轻敌了。若是始终保持距离以骑射游击,以己方乌合之众的素质,只怕全部死光也不会等到近身肉搏的机会。但是此时,实在犯了一个错误,是给了他们最后一搏的机会。

    马贼们也给激起了凶性,吼叫着弓箭齐发,然后挥舞各色兵器,直奔辽兵。霎时间,战马嘶鸣,兵刃碰撞,骑兵穿插奔突,冷箭横飞。步下的人群不断被战马冲翻,马刀过处便是鲜血飞溅,而战马和战马不时撞在一起,长枪刺穿肚子,马刀砍掉胳膊,惨叫声,哭嚎声,怒吼声,呐喊声,各种恐怖的声音交织在一处,仿佛令人置身炼狱。

    黑压压的马群人群,在这片不知名的草原上展开了血腥的混战。

    “杀!”唐云大吼,抬手一箭将十步开外的一个辽兵射下马来,接着一骑黑影飓风般冲到近前,呼啸的劲风直奔面门,唐云轻拨战马,手中的大弓一扬,直接给砸飞了。那辽骑错马而过,反手一击,势如迅雷。

    好厉害!这是普通一兵吗?还是军官!

    唐云没来得及拔出腰刀,只能一个镫里藏身,结果这一骨朵砸在马脖子上,战马发狂般的蹦跳,往前狂蹿数步,筋裂骨折轰然栽倒。唐云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肚子下翻起,接着一借力身子便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个筋斗,接着纵身而起,腰刀在手迎面一刀将奔来的马腿咔嚓斩断。轰隆一声,身边就像倒了一堵墙般,那马上的辽兵虽然及时甩镫跳起,但是惯性不免让他落地不稳,一个就地十八滚刚站起身,唐云身子一拧旋风般到了近前,轮刀便砍。

    那辽兵仓促举刀便迎,未料到这一刀重的犹如泰山压顶,来不及使出全力之下竟是没封住,马刀被砸脱手,刀锋顺势而下,开膛断骨,胸腹处血如泉涌,竟是连铠甲也给劈开,那辽兵狂吼一声,身子竟是没倒,唐云抬脚将他踢翻,便要去夺他的弓箭。

    谁料转身便又是一个辽兵纵马冲来,却不曾披甲,乃是家丁的打扮,连续撞翻两个马帮汉子,到得近前,掌中大枪一抖,拧枪便刺。

    唐云单掌撑地,腾身一侧翻,这一枪刺空。他探手去抓,未料这辽兵枪法精熟,抽枪一转,平枪一推,那长枪犹如毒蛇吐芯直点他的面门。唐云抓了个空,大吃一惊。眼见枪到,一个黄龙大转身,枪虽躲过,胸口却挨了一记马蹄,把他蹬的倒退出去摔了个仰面朝天。胸口一阵气闷,幸好这一下是踢在护心镜上,否则骨头只怕要被踢断。

    那辽兵见状哈哈大笑,舞个枪花又要下手,唐云坐起身手一扬,单刀如电飞出,那辽兵惊叫一声举枪去拨,却拨了个空,白光正中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竟将他从马上打的倒飞出去,单刀直没至柄,从后背透出染血刀尖,立时气绝。

    唐云刚爬起来,便是脑后生风。他一弯腰,就觉得头盔被啥东西击中飞了出去。

    他都没来及看看,便是一个前滚翻。跟着又一箭射在他刚滚过的位置,他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连续三枝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在尸体上,唐云大吼一声,索性举着尸体前冲,对面的箭手弃了弓箭,错步闪身,又两个辽兵持刀出现,腰间都系着血淋淋的人头。

    三人身形暴起,三把长刀从三个方向疾劈而下,攻势凌厉之极。

    生死关头,唐云舌尖一顶上牙膛,身形陡然加速,竟然硬生生用双臂力接二刀,同时一脚穿过刀影,点中持刀的手腕。那辽兵右臂如遭雷击,骨骼尽碎,单刀脱手而出。那两个辽兵未料这年轻马贼居然有如此造诣的硬气功,待要变招,唐云的双掌已经重重击在他们的胸前,直把他们打的胸骨尽裂,吐血倒毙。

    唐云一口气徒手搏杀三名持刀好手,也是一阵气虚,不由的脚步浮漂,身上虚汗直冒。

    这些辽兵,好生厉害,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硬手!他们是谁的部下?

    而周围马贼们则厮杀得血腥而惨烈,这些马贼其实要论武艺,与契丹精兵相差无几,有些还要过之。但是契丹骑军纪律和战斗意志,还有精良兵甲都远远甩他们几条街。有些辽兵身上插着好几枝箭,但是仗着铠甲精良仍在大呼酣战。马贼们的兵刃击中他们,多不能造成重伤。而马贼们若是挨上一下,毫无例外都要跌落马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马帮汉子们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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