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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人的地方了。没有发现活人,但也没有再发现死人,也就是说,剩下的十几个失踪人员很可能还活着,只不过可能回了家,或者逃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众人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两个受伤的厨娘已经被妥善地治疗过,剩下的七个厨娘也安心了不少,晚饭有条不紊地准点开饭,前一晚受了一场惊吓,又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吃过晚饭后,就挤进几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裹裹衣服扯条被子囫囵着就睡下了。
邱晨进厨娘们的棚子里看了看,许谦之则去工人们的棚子里转了一遍,最后,两个人加上大兴、知书聚集到了一个单独的棚子里,一边烤着火,一边商量着。
工人们精神紧张疲惫到了极点,已经不能再排班警戒了。邱晨和许谦之商量之后,决定让码头上的工人们排班,负责夜里的警戒工作,并且许谦之主动要求留下来值班。大兴也随后主动要求留下。
最后,由知书跟着邱晨一起回城。
许谦之又去找了那个捕头,带回来一个稍稍宽松的消息,准许妇人们回城。
于是,知书、顺子赶了两辆马车,载着十名妇人一起回了城。
回到静谧安详的林宅,泡进了宽大的浴桶之中,邱晨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白天挺着在那种地狱般的地方忙碌了一天,也跟几十具尸首相伴了一天,再回到这静谧安宁的所在,才更加体会出安宁生活的美好来。
难怪有句话叫做‘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啊!
就看之前衙门的动作,那些村民和她作坊里的工人们,死了、伤了,真是连个问的都没有,就那么白白地死了……这世道,真真是个吃人的世道!
经过此事,她才算真正看到这个世道的残酷和冰冷。人命贱如草芥,大抵如此!
泡到水都有些冷了,邱晨才从浴桶里爬出来,擦干身体穿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棉衣走出来,让青杏为她绞干了头发,重新挽了发髻,带着青杏去了三进院的倒厦。带回来的十个厨娘暂时安置在三进的倒厦里。
房间里生了火,一进门就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意。那些妇人们也都梳洗过了,也换了干净的棉衣。棉衣是邱晨青杏和顺子家的几个人凑的,有细棉有茧绸,也不太合身,却比之前那样脏污狼狈的样子好得多了。
邱晨先查看了两个受伤的妇人,见两人情况还好,已经躺在温热的炕上睡着了。
她也没打扰两人,只安抚了其他几人几句,给陈氏打了个眼色,带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邱晨在炕上坐了,招呼着陈氏道:“你也坐吧。”
陈氏曲膝谢了,侧着身子坐了一半屁股在炕沿上。
春香送上两碗油茶上来,邱晨推了一碗给陈氏:“晚饭我看你吃得少,再贴补点儿吧。不用挂记她们,已经送过去了。”
陈氏忐忑地道了谢,拿起勺子搅着油茶慢慢地吃起来,很快一碗油茶就吃了个精光,陈氏抬起头看到邱晨面前的一碗还没动,登时红了脸,讪讪道:“小妇人做活做惯了,饭量大……”
“呵呵,能吃能干说明身体好,没什么不好的。我本来晚上就不吃东西……”说着,将自己面前的油茶也推给了陈氏,“把这一碗也吃了吧!”
陈氏瞅着邱晨,嘴唇动了动,终是道了谢,继续吃起来。
邱晨默默地等着她吃完,春香送上来茶水,也给陈氏送了一杯上来。
邱晨端了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说说吧,昨儿晚上是怎么回事?”
陈氏应了一声,开口讲述起来:“昨儿晚上,轮到我跟小王氏发面。因为天冷,我怕面发不了,就半夜起来给灶里添火。却不想正好听到外头的声音不对,我隔着门缝往外瞅了瞅,恰好看到黑夜里许多人冲进了旁边的工棚里……很快,那屋里就传出了叫声……那叫声,渗人的很,根本没有人声儿了……我吓得厉害,却知道得逃命,这会儿没人来救你……”
说到这里,陈氏垂着头顿住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邱晨道:“夫人,我,奴婢之前隐瞒了身世,奴婢是安阳府人士不错,可十年前就嫁到了马回镇,那是一个紧靠着北疆的镇子。去年秋天,一伙马匪冲进了我们镇子,全村上下,只逃出来我们不到十个人。我男人、两个孩子,还有我的公公婆婆,都在那一夜被马匪杀了。我也是因为家里的羊迷失了,去屋后的草棵子里找羊,才逃出一条命来……”
说着说着,泪水不做主地流了陈氏满脸。
她哽着嗓子,低声地呜咽了两声,这才硬生生地抹了把泪,继续道:“昨儿晚上,我看到那些人冲进旁边的工棚,就知道坏了,连忙跑回去叫屋里的姐妹们,大伙儿也来不及穿衣裳,就从后门跑进厨房……前些日子为了存菜用青砖和泥坯垒了个堡子,我带着姐妹们躲了进去,却不敢真的藏在里头不动。那堡子连着屋里,根本藏不了多久。还好,那堡子后边有两块土坯是活动的,当初是为了放菜留的口子,我们就又从那里爬了出来,一直往外跑,想跑到后边的大沟里去。那个大沟有不少树棵子,趴在里头不动,不太好找……王氏走到沟沿上的时候跌了一跤,出了声,就引了一个人来……幸好就来了一个人,我手里是拎着菜刀的,就冲上去乱砍一阵,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擀面杖和烧火棍的也扑了上去,那个人被我们伤了,调头跑,却正好遇上赶来的官兵……金凤当时就拿着烧火棍上去的,才被伤了胳膊……”
邱晨也不打断她,任她磕磕巴巴地叙述着,直到陈氏停了下来,邱晨才问道:“那你看到没,那些官兵把那些匪徒怎样了?是杀了么?”
陈氏抬起眼看着邱晨,脸上仍旧挂着心悸恐惧的表情,让她的眼睛有些失焦的茫然,好一会儿,陈氏才摇摇头,道:“没,奴婢们跑到了屋后的沟里,没有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但那个被我们砍伤了的人没有被杀,而是被官兵捉住带走了……”
被捉住带走了?
可知书打听来的消息明明是官兵英勇无敌,及时赶到把匪徒斩杀了!而且是斩杀百余人!
一股冰冷之气,从邱晨的心底涌上来,让她瞬间手脚冰冷,脊背上却蓦地冒出一层冷汗来!
好一会儿,邱晨才缓过劲儿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宽慰了陈氏几句,让春香将她送了回去。
夜里,邱晨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被人追杀,火光冲天中,她看不清杀人者的容貌,却能够清晰地感到冰冷的刀锋近在咫尺,可能下一息就会砍到她的身上……
奔跑中,她蓦地又想起阿福阿满,她的一双儿女在哪里?心急担忧恐惧,一层层深深地笼罩着她,终于被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几乎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躺在被窝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情绪稍稍平静些,邱晨自己起身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这才重新躺下。
可睡着没多大会儿,她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天色放亮,疲惫不堪的邱晨干脆不再睡了,直接起了身。
青杏和春香还没起,邱晨也不叫人,默默地坐在炕上,任疲惫的脑子放空,发了会儿呆。青杏和春香过来看到她坐在炕上,连被褥都收拾整齐了,微微吃了一惊,青杏就关切道:“夫人是不是早起有事儿?是奴婢睡死了……”
邱晨回过神,摆摆手道:“行了,不怪你们!给我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往日邱晨只是爱晚上洗澡,早上还从来没沐浴过……两个丫头揣着一肚子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春香去厨房要水,青杏则端了一碗炉子上炖着的燕窝进来。
邱晨有一口每一口地吃了燕窝,热水也备好了。邱晨这回没有泡太久,匆匆地洗干净了身上冰冷的汗渍,换了一身厚棉衣,又穿了一件灰鼠皮褙子,也不吃早饭,就匆匆地带了陈氏和另外七个没受伤的厨娘赶着出了城。
知书已经等在大门上了,看着邱晨出来,连忙跟着跳上了邱晨的马车,在路上就跟邱晨做了回报,昨儿,府台大人和佥事大人终于开了口,准许人员活动了。还有一个消息,就是那百余名被斩杀了的水匪,今儿开始,首级会挂到城门上,示众十日,以儆效尤。
那股冰冷又一次从心底泛上来,蔓延到全身……
邱晨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点了点头,对知书道:“那些事情我们管不了,咱们今儿过去,还是先把受伤的人送回家……剩下的人,最好放几天假……”
这样的事儿,知书却不敢参言,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到达作坊后,邱晨将消息告诉了许谦之和大兴,又跟两个人商量着给工人匠师们放假的事儿……
许谦之和大兴却都不赞成放假,许谦之道:“夫人,非我等心肠恨硬,实在是因为这当口把人放回家,还不如多雇些人手,尽快把这边清理出来,再请几个和尚来念上几卷地藏经,超度一番,去去煞气。然后,尽快把作坊盖起来……若是拖延下去,这地儿可就真成了死地,没人再敢来了。”
邱晨知道许谦之说的很有道理,她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遵从了理智,答应了下来。
定下了计划,衙役和兵士又撤了,没了限制,许谦之很快就又带了百十号壮劳力来。大兴则跑去铁塔寺请了几名高僧来,坐在废墟前边儿念了一通经,又将买来的香烛纸马发送了,二百多号青壮一起动手,到天黑的时候,整片废墟已经被重新清理了出来。
邱晨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工地上已经重新开工,除了土壤上残余的片片黑色灰渍外,已经看不出一天前,这里还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了。
而让她有些不适应的是,那些死亡工人的家属和受伤者,居然没有一个人有异议,这跟她见惯了现代死者家属漫天讨要巨额赔偿金的情形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条人命,加上后边十年的补助金也不过四十两银子……
等她再听到工人们饭余闲谈:“……能拿上四十两银子,那些人死也能瞑目了……”
她顿悟了。四十两银子,在这些普通的庄户人家来说,无疑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她禁不住自问,她这算是拿银子封口么?
作坊建设重新开工,邱晨却都交给了许谦之管理,她不再天天往工地跑了。大兴也被她派到南沼湖去帮助杨树勇去了。
她跟许谦之要了死亡工人的地址,打发了顺子带着工地的陈氏和顺子家的,一一去走访了一遍,把那些人家的情况了解了一遍。大部人家都有劳动力补到作坊里来做工,有一部分得了每年二两银子的补助,也不至于断了生计,倒是有两家,一家是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另一个则是只剩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娘。
邱晨就派人去跟这两家商量,最后把那娘四个和那老人家一起接到了南沼湖,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能够帮着烧烧火、喂喂鸡什么的,那妇人也是个利索的,正好跟周氏做个伴儿,给工人们张罗张罗饭食,也算是有了个依靠。
自从作坊里出事之后,知书差不多每天都会将打听到的消息递过来。
因为匪患扰民,云知府和呼延寻都上了请罪折子,只不过,因为剿匪有功,功过相抵,两人竟是连个申饬都没有,死伤无数的水匪事件,就这么平淡无波地抹了过去。
经过这件事,邱晨深感自己对这个社会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于是有一日询问知书:“可有什么法子,能够看到朝廷相关的消息?”
让邱晨惊讶的是,知书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有,衙门里和有诰命的人家都会有一种邸抄,朝廷里有什么人事变迁,有什么明发折子之类的,都会被抄录出来,每隔十日,明发各处。这种明发各处的卷册就是邸抄。”
“我要是想要一份,好不好找?”邱晨心中暗喜,这就是古代版的内参啊!
知书又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下来:“好找,我们公子的书房里每期邸抄都有,夫人要看,小的直接给您拿过来就成!”
听说是云济琛书房里的东西,邱晨不由道:“给我拿过来,你们公子要看的时候,岂不是不方便了?”
知书却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道:“府衙里每一期都会有几份,老爷、大少爷书房里都有。我们大少爷不在家,那一份就没人看,小的回去说一声,把大少爷那一份也要到我们公子这边就行。”
听他说得轻松,不像勉强,邱晨这才笑着道了谢,又问道:“你妹妹的身体可有了起色了?”
听邱晨问起自己的妹妹,知书立刻浮起一脸的宽慰来,连连道:“托了夫人的福,我妹子好多了,每年开春的时候总爱犯病,喘的有时候都透不过气来。今年居然没有犯,这些日子还想着出来走动走动呢!”
邱晨听知书说起过他妹妹的病情,根据知书所说,他妹妹应该是过敏性哮喘,这种病治愈的唯一办法就是消除过敏原……而哮喘容易春天多发,一来是因为春日诸气升发,容易勾起旧病发作;二来,春日里百花盛开,各种花粉、飞絮四处飞扬,也使得过敏原增加,从而诱发疾病。
斟酌了一下,邱晨道:“知书,我曾从医书上看过你妹妹的病,这种病是因为接触或者吸入了一些东西,就会勾动发作。你说你妹妹春日多发病,那么你回家嘱咐一下你家里人,让他们注意一下,你妹妹接触到、或者吸入什么东西后会发病,把引发你妹妹旧病的东西移除了,你妹妹的病以后也就不会轻易发作了。根据你的描述,我猜测着,你妹妹很有可能是花儿里边的花粉、或者柳絮之类的东西能勾动旧病……你让家里人重点注意下,看看是不是你家里,或者你邻居家什么花儿开了,你妹妹的病就会发作……”
知书听得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恨不能把邱晨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等邱晨说完,知书二话不说,趴到地上给邱晨磕了个头,起身,笑嘻嘻道:“真是多谢夫人指点,小的妹妹若是去了病根儿,小的一定让妹妹过来给您磕头!”
邱晨失笑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你就别胡闹,折腾你妹妹了。”
经过匪患事件,预定二月中旬就能建成投产的作坊,一直到二月末才算建成。
而不等作坊建好投产,邱晨却在二月二十这一天,匆匆启程赶回了刘家岙。不为其他,只因为,林旭马上就要参加府试了,就在二月二十八日。
邱晨带着青杏、春香,由顺子赶着车先到了安平县城,去了县学接了林旭,再一起回了刘家岙。
二月末,春回大地,放眼望去,田野里已经是一片似有似无的嫩绿色。封冻了一冬天的溪水,再次哗啦啦地流淌起来。就连孩子们也像从冬眠中醒来的动物,尽情地在山野坡地上翻腾着,嬉闹着,虽然是出去挖菜,但菜篮子和镰刀却被抛到某个角落,直到天色渐黑,他们也玩闹够了,这才找到各自的篮子镰刀,匆匆地挖上几把野菜,拎着回家去。
与这些相比,刘家岙的林家却几乎与邱晨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作坊里仍旧忙碌而有序,林家院子里的人们,也各自忙碌着自己的活计。
邱晨离开时就跟家里定好了归来的日子,是以,这一天大早,大兴家的就带着贾氏和小喜准备起来,想着给夫人做几样爱吃的菜。玉凤也带着两个小丫头,把邱晨的被褥都抱出来晾晒了一番,还有邱晨的衣物用品,也一大早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到所应的位置。
因为去了趟县学,叔嫂俩还在安平县吃了午饭,等他们赶回刘家岙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一户户人家的屋顶上,袅袅的炊烟蜿蜒着直上晴空,暮色中的小村庄弥漫着一股让人沉醉的烟火气息。
惯例的,林家的马车一进村口,就被一群淘小子包围,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邱晨发给孩子们的不是糖,而是一包状元饼和一包槽子糕!取的就是一个状元及第和步步登高的好口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