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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也不反驳,笑着点头:“嗯,那我就跟青江家的说,让她每天拿着针线活儿到你这屋里来做,也多陪你说说话。”
农村老太太不识字,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视网络啥的消遣,最大的消遣也就是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儿了,邱晨这个建议倒是说到刘氏心里去了,不再反对。
这边跟刘氏商量好了,大门外头隐隐地传来喧闹之声。
刘氏有些惊讶地凝神倾听,邱晨笑道:“早上穆伯跟我说要吃鱼,准是前头凿冰逮鱼呐!……娘要不要去看看?我扶着您老出去看看去?”
凿冰逮鱼,刘氏听儿子孙子都说过,说的怎样怎样热闹,听邱晨这么一说,不免就有些心动。邱晨就扶着刘氏下了炕,穿了棉鞋,又拿了皮袄皮圈帽儿出来,给老太太收拾齐整了,由着玉凤给她披上斗篷,这才跟着老太太往外走去。
走近二门处,外头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哎呀,二魁也不在村里,这可咋办啊……”
“唉,赶紧打发人去城里喊二魁回来吧,这要是不赶紧的,说不定连他娘这口气儿都赶不上了……”
门外喧闹吵嚷着,隐约还有更远一些的哭骂声音……邱晨扶着刘氏低声道:“娘,我听着外头不是事儿,到了门口您先别出去,在门房里坐坐,我出去看看是什么事儿再说。”
刘氏也听到了外头的吵嚷争执,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却有些不放心女儿,迟疑着看着邱晨:“要不,让你哥哥和你爹出去,你也别出去了……”
邱晨挽着刘氏,扶着她进了门房,温言宽慰着:“娘,这是在咱们家门口,都是咱们的人,不怕,啊!我不在家也罢了,我在家,又是二魁家里的事儿,我哪能甩手不管?放心吧,我自己会小心……”
宽慰了刘氏,扶着她在门房里坐好,邱晨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出门房,她脸上的温和笑容转眼散尽。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两年,她却亲眼见过数次二魁娘的不可理喻、泼赖蛮横、混不讲理……这回又吵吵着什么‘最后一口气’,又要去城里喊二魁,还偏偏跑到她林家门口来吵吵,这是当她不喘气儿呐?!
走到大门口,邱晨顿住脚步,目光扫过门外乱哄哄的人群,冷声问道:“赵九呢?”
门子上的全生连忙过来禀报:“夫人,赵管家一早去镇上采买了……”
邱晨一怔,就知道,赵九应该是按例去采买用品了。
“这吵吵嚷嚷的是怎么回事?”
门子看着池塘堤岸上的人,低声回道:“二魁娘前儿去山上扒山药,遇了雪被阻在了山上两个多时辰,还是满囤管事和赵管家带人上山找回来的……人是找回来了,却也冻狠了,回来缓过来后就病了,糊里糊涂地两天了,水米不进,都说不祥了,村里人本来都过来看逮鱼的,听到这信儿就难免嚷嚷的声儿大了些……”
邱晨脸上的怒色一缓,眉头却皱的更紧了:“没去请个郎中看看?”
全生觑着邱晨的脸色,正要回禀,兰英匆匆地从东跨院里走出来,看到邱晨就快步走过来道:“海棠,你昨儿回来的晚,我想着你坐了一天车累得很,也没过来……”
“我很好,不用挂心。”邱晨摆摆手,简单地回答了兰英的问候,接着开口道:“大魁家什么事儿?大魁娘说是病了,怎么的没请个郎中么?”
兰英一听这话,眉毛立时竖了起来,满脸怒色地骂道:“都是大魁两口子那丧了良心的……夏日那两场大雨,咱们村秋种都耽误了时节,好在村里大部分人都听了你的话种了秋菜和冬菜,虽然每种粮食,收益却比种粮还划算些……大魁娘却死活不同意种菜,梗着大魁爹种了谷子……到了秋上,谷子刚抽穗,就下了霜冻,大魁爹急得连夜去地里打转转,滑到沟里摔伤了腰,起不来炕了,大魁娘好歹催着大魁两口子把谷子收了回来,却根本打不出粮食来,就得了些谷秕子……这不,还没入冬,她家的粮食就不多了,大魁娘就每天上山寻摸些山慈菇、山药什么的添补着……哪成想遇了雪,几乎把命交代在山里。大魁爹急得赶紧打发大魁去镇上请郎中,大魁拿了家里的银子出了门,却直接去了王家庙子人家开的赌场,他娘还在家里等着救命,他却把请郎中的银子输了个精光……大魁媳妇连顿饭都不做,竟甩了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大魁爹摔在屋里动弹不得,大魁娘烧得糊里糊涂地躺在炕上不省人事……唉,要不是今儿你婶子不放心过去看看,指不定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邱晨听得眉梢高高竖起来,又渐渐落下去……二魁家两口子都仁义厚道孝顺,二魁娘却折腾着把人逼走了……如今,几乎死在屋里没人知道……唉!她很想说一声活该!却终究只停留在了心里。二魁娘固然可恶,二魁爹却只是不作为,并没有多少可恶处……更何况,不管有无过错,到了这种地步,真的让她看着人就这么死了,她也真不忍心。
飞快地转着心思,邱晨道:“你这是要去看看?可有什么打算?”
兰英叹口气,道:“虽说二魁家叔和婶子糊涂的很,但也不能这么不管吧?怎么的也得先去请个郎中来诊治一下……刚刚我听说你大川叔已经去请村里的村老村正了,请他们过来主持着,安排人去镇上请郎中……也得买上两口寿材备着……不一定用得上,冲一冲说不定就好起来了。”
村子里有老人病重,在求医无效的情况下,就衍生出了许多‘相冲’的法子,比如子孙娶亲,用大婚的喜庆冲喜;也有的地方就是置备寿衣寿材,用煞气冲病气……不算冲喜,目的却是一样的。
邱晨听的有些不可思议,明知道很荒谬,却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反对。略略沉吟了一下,邱晨点了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兰英脸上浮上一丝喜色来,连连点着头道:“好,好,你能去最好不过……唉,我知道你心善,不会跟那糊涂人计较。”
邱晨不置可否地抬脚走着,低声道:“不过是为了二魁两口子罢了!”
“嗳,嗳,也是,我也是看在二魁两口子的面子上……唉!”兰英低声附和着,终究化成一声低叹,也不再说话,紧紧跟上邱晨,一路往二魁家去了。
这个农家小院,邱晨统共就来过一回,还是二魁家分家那日的晚上,记忆力就是二魁和山子石头爷仨的凄凉,还有二魁娘的哭号了,对这个小院儿其他的却没什么印象。
这一回再次走进这个院落,入目的土坯放和栅栏墙,无不诉说着这个家庭的衰败和寥落,连院子里的一条黄狗也瘦骨伶仃的蜷缩在一角,仿佛根本没有力气吠叫了。
二魁爹娘的情形果如所说,都不太好。二魁娘高烧着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二魁爹倒是明白的,却脸色蜡黄枯瘦,眼睛通红着,满脸悲戚却没有一丝眼泪,仿佛泪水已经流干了般。
邱晨跟兰英就在门首的人群后站定,并没有上前,屋里村正刘玉贵和四五个族老都聚了过来,正在商议着办法。
事情紧急,村正族老们很快商量出了办法,先紧着派人去镇上请郎中,费用由村子里人自愿筹集,刘玉贵自己先拿了五百钱出来,满囤爹刘大川紧跟着拿了三百钱。接下来村老们和到场的乡邻们或拿出二百钱,或拿出一百钱,三奶奶也拿了三百钱出来。
很快,屋里的方桌上就集了一堆铜钱,估摸着也有三四两银子的样子了。
眼看着再没人凑份子了,刘玉贵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大祥(二魁爹)两口子如今这样,请了郎中,也得要人在跟前伺候着。咳……大魁……我的意思是,派两拨人出去,一拨去镇上请郎中,另一拨去城里……”
“玉贵爷!”邱晨淡淡地开口,全神贯注着屋里情形的人们这才注意到身后站着的邱晨,立刻就有人笑着低声问候起来。邱晨略略点了点头,抬脚,顺着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走进了屋里。
“咳,是福儿娘过了啦!”刘玉贵含笑点了点头,接着道,“福儿娘来的正好,我们正商议着派人去城里……”
邱晨不等他说完,再次打断他的话道:“玉贵爷,我记得当初二魁一家分出去了……而且,二魁两口子已经为了她娘卖身到林家了!”
刘玉贵脸上的笑容僵住,其他几个村老的表情也呆怔住,下意识地互相看看,都难免露出一些尴尬之色来。
人签了卖身契,身家自由就都归主家了,他们一直说派人去叫二魁,却从来没想过征询一下二魁主家,也就是林家的意思。
刘玉贵同样也是一脸的尴尬,却又难免有些觉得脸上挂不住,他这么开口说了,却被林升家的当面驳斥了……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看着爹有些着恼,刘满银连忙趋前一步,扶住刘玉贵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同时俯下头低声道:“爹,林家可是缝了诰命的……”
刘满银这一句提醒,让刘玉贵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猛地醒过神来。他习惯了在刘家岙当家作主,却忘了林家早已不是当初势单力薄的外来户,林家如今富甲一方不说,林家还得了御笔亲书的匾额,林升媳妇更是得了封诰,三品淑人啊……知府大人也不过四品呐!
照理,老百姓见官就要行礼,他不但没有行礼,反而差点儿当面忤逆了林家娘子……三品呐!若是真的惹恼了,治他个以下犯上之罪……大魁爹娘屋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刘玉贵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颤颤巍巍地想要伸手抽出袖口的帕子来,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刘满银连忙帮着他把帕子拿出来,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屋里众人的视线,给刘玉贵擦了脸上的汗水,低声叫着:“爹,怎样?”
刘玉贵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摇摇头示意刘满银自己无事,看着刘满银直起身子闪开,他才重新抬头,开口道:“呵呵,我也正是要跟你商量商量……二魁两口子虽说卖身给林家,这爹娘病重,还是要让他们回来探望探望……福儿娘,你说呢?”
听刘玉贵转了口风,邱晨也不再执拗。父母病重,儿女探望,这是人伦孝道,她不反对自然也不会真的阻止。
点点头,邱晨道:“好,我打发人去府城把二魁找回来……这边还是要先请郎中为重……嗯,我也随上个份子吧!”
说着,邱晨从荷包里摸了一颗小银锞子出来,约摸有二两左右,刘满银连忙上前接了,笑着替二魁爹娘道了谢,双手捧着放到方桌上的一堆铜钱上边。
屋里的人仿佛一下子活泛了起来,纷纷堆了笑低声而热烈地夸奖起邱晨和林家的善心来……
邱晨也不多言,跟村正村老们福了福,径直退出了二魁家,带着兰英转回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