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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下班了,百花园里站满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他们收拾好自己的兜子,提前来到百花园等待通勤车发车。看见他走过来,不少人与他打招呼,还关照他走路慢一些,尽量不要上山。庾明正一一回应着他们的问候,突然,住院部的大楼里又传出了那位女病人嘶裂般的喊声“啊呀,哎呀!”这最后的一个长声,振荡在山谷里,不像是哭喊,倒像是凄厉的歌唱了。
庾明停下脚步,不由地抬头望去,他发现,这喊声,是从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喊出来的。
“哦,这是一个新来的女病号,总是这么喊。”一个医生向他介绍情况说“你看,现在看到这儿站了很多人,她又喊上了。”
医生说完,通勤大客车开了过来,人们纷纷涌上车去,百花园马上肃穆下来,然而,那一声凄厉的呼喊,却没有停止下来。
这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冤情呢?耳边响起的喊声,让他想起了一部电影泪痕。那是文革刚刚结束时拍摄的一部电影,记得是一个叫谢芳的电影明星演出了剧中的女主角,这个女主角的形象就是以一个疯女人的形象出现的。不同的是,电影中的疯女人是唱着我心中的玫瑰出现的,那首催人泪下的情歌由李谷一演唱,曾经震撼过不少人的情感共鸣。而这个女人则是直接的呼唤。
“喂,老庾!吃饭啦!”另一个喊声从康复小楼传了出来,那是妻子美蓉的声音。此刻,她打开病房的小窗,远远地召唤着他,自从得病,她不再叫他庾明,而是喊他“老庾”了,这个称呼并无不妥,不过,总让他产生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难道我这一病,就真的老了!
“妈的,这一天到晚,就是吃这破‘疙瘩白’,昨天是‘疙瘩白’,今天还是‘疙瘩白’,中午‘疙瘩白’,晚上又是‘疙瘩白’,这破食堂,也不会做别的饭菜了。”他一进屋,就听妻子正嘟嘟囔囔着发牢騒。
“怎么,又是‘疙瘩白’?”看到妻子从食堂打来的晚饭,他也生气了。这疙瘩白吃了两天了,味道好坏倒在其次,关键问题是这菜炒的特别咸,恨不得要把人糇死。甄珠儿嘱咐他要少吃咸的东西,这食堂怎么就天天弄这糇死人的东西呢?要知道这么差劲,还不如让院长给他开“小灶”了。
“没事,对付着吃一口吧!实在不行,明天买点儿方便面吃。”
“方便面里有防腐剂。不能吃那玩艺儿。干脆,明天让美玉送饭。”
“姐,我来了!”刚刚说了美玉,美玉就进门了。看见桌上炒‘疙瘩白’,她就急眼了“姐,怎么让姐夫吃这东西?这太咸了,吃了血压会高的。”说着,她就把热腾腾的饱子从饭盒里拿出来了。
“真香!”庾明咬了一口,问美玉:“是铁羽蒸的吧?”
“铁羽?他有这水平吗?”美玉朝他做了个鬼脸儿“是小妺妺我亲自下厨房为你做的。怎么样?我这小妺妺对你这个姐夫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庾明一边吃,一边点头。
“老庾啊,记住,以后别忘了妺妺对你的好!”美蓉也趁机逗了一句笑话。
“算了吧,姐,现在他有病,需要我们姐妺俩侍奉他,让他说什么都行。等他病好了,身边的美女一围上来,就把我们给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你们的关心,我永远铭记在心。”庾明表起了决心。
“哟!看我,怎么忘记把粥带来了?”美玉突然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样东西,直怪自己粗心。
“没事,没粥就喝水吧!”美蓉安慰她。
“不行,包子馅的味道这么重,没有粥哪儿成。我去他们食堂弄一点儿。”说着,美玉就出了门。
“美玉,你去食堂怎么弄啊,人家都关门了!”美蓉冲走廊里大喊着。
“没事儿,姐,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们等着啊!”美玉在走廊里回应她。
丙不其然,庾明刚刚吃完了四个小包子,美玉就端了一小盆热汤回来了。美蓉站起来一看,是一盆菠菜鸡蛋甩秀汤。
“美玉,你让他们做的?”
“是啊,我对他们说:‘省长要喝汤。’他们马上就点燃了炉火,几分钟就做好了。”
“嗯,这汤”美蓉先尝了一口“味道挺鲜美的。这说明,食堂炊事员的烹调技术不错啊!”“工人都是好工人。食堂搞不好,就是管理员能力不行。”庾明说。
“对,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管理员差劲,炊事员再好的技术也发挥不出来。”美玉笑了笑“再有事,我就直接找炊事员,不找那个管理员了。”
“算了,别麻烦人家了。”庾明摇摇头“这就够特殊化的了。”
“什么,特殊化?我的姐夫,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讲思想革命化哪!”美玉听到这儿,大笑起来“一个当省长的,喝一碗汤就是特殊化。你也太能给自己上纲上线了吧!”
三个人说说笑笑吃完了饭。庾明正想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走廊里突然有人喊:“侯大夫、侯大夫”
接着,听到一个女孩子似的声音答应了一声,说:“刘姨,我今天在这儿值班呢;干什么呀?你老是喊我!”听上去,女孩子的声音很不情愿。
“侯大夫,你就去看看吧!这两天,她闹得太凶了。白天喊了一天,晚上还不消停;要是惹怒了那些重病号,乱了套怎么办?”
“我都不是住院部的护士了。我怎么好管你们的事?”姑娘分辨着。
“好好好,就算刘姨求你了。行不行?”那个刘姨低三下四地说起了小话。
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听起来就在他们的门口。
美玉好奇,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瞅,庾明瞥了一眼,那个侯大夫正是下午给他做康复训练的医生姑娘,那个刘姨则是一个穿了白大褂的老护士。白大褂上面印了醒目的“住院部”三个字。
“嗯,一会儿我过去看看。”侯大夫终于答应了刘姨的要求,这时,两个人的对话才结束了。美玉把门关上了。
“怎么回事?”庾明纳闷,问美玉。
“那个老护士说,住院部有个神经病女人闹得厉害;她要侯大夫去那儿管一管。”美玉说。
“神经病女人?就是那个疯女人吧。白天喊了一天了!”庾明想起了白天那个大喊大叫的女人“这刘姨是那儿的护士,怎么管不了?让别人去管?”
“听说,这女病人刚刚入院时,是侯大夫接管的;她怕侯大夫的威严,老实了一阵子。后来,侯大夫改行学康复治疗,离开住院部,她就开始吵闹上了。”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人也是这样,一个怕一个的。”美蓉揶谕道。
“这个女病人闹得这么邪乎,弄不好真有什么隐情呢!”庾明自言自语道。
侯大夫在庾明的眼里不过是个医生姑娘,她谈不上体贴温柔,却也没有成年女人的严厉、刁钻和狠毒。可是,对于那些住了院的精神病号,侯大夫不是姑娘,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狠毒的母夜叉式的女人了。她的眼睛一瞪非常吓人,她的嗓门尖细、频率高,吐出的每一个都像是舞台上狠毒女人的台词;再就是,她的手里,拿着那一根电棍,男护士都不轻易用的。可是她,动不动就亮出来,让你的身上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白天喊叫了一天的疯女人不惧怕这一招。她维护自己权益的最好武器就是讲道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神经没有毛病。她是被人陷害,错当成精神病送到这儿来的。那个男人告诉她,坚持半个月,就把她接回家去。但是,她受不了这里的监狱一样的环境,她受不了周围那些女疯子随时可能给她带来的危险和伤害。她受不了这儿,即使将来出去,自己也要落个精神病的坏名声,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样?为此,她要抗争。她要大吵大闹。你们这儿号称最权威的精神病院,怎么连鉴定都不做,稀里糊涂地就收了个假病人呢?
可是,等到侯大夫来到她面前,她还是有了三分惧怕。
“你闹什么呀?闹了一天不累吗?”侯大夫上来先讲道理。
“侯大夫,你可来了。我知道你是最讲道理的。”女病人先奉承了大夫几句“可是,我不是精神病,我是被人陷害的。如果我不喊,我不闹,我会憋死的,我会郁闷死的。侯大夫,我求求你,让你们的专家给我做个精神病鉴定吧!我相信我没有罪,更没有病!”
“好了,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呆着吧!你说你没病。谁信?没病,人家怎么送你进来了?”
“侯大夫,我真的没病。他们是陷害我。你看,我的诉冤状都构思好了。我讲给你听”
“去去去,一个疯女人,谁会看你的诉状?快点,老老实实地回床上躺着去。别惹我生气啊!”说着,侯大夫指了指腰里的电棍。
“侯大夫,你是个好大夫,怎么也用电棍吓唬人哪?告诉你,迷上我的那个人,是个省级干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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