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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什么?
记得林姨本不姓林,而是姓楚,他也不是什么望舒府的奴仆,而是慕容玄与楚姑娘的孩子……是不是?
他无法遏制地回想起自己写在书卷上的要事。而那上面反复被他所提及的一句话便是:“望舒府与你有活命之恩,前尘难书,纠葛难表,望至少铭记此事,不与望舒君相为难。”
所以他未曾失忆前,本已是知道真相的,对吗?
仿佛是受到他强烈的心念震颤所感,一些原本已经沉入深渊的记忆像是蛟龙出水一般闪烁着浮出岸来。
在那海棠飘飞的童谣曲中,他模糊地想起林姨去世前对他说过的那一番话。
那个病骨支离的女人紧紧攥着他的手,枯槁的嘴唇一开一合着,她对他说:“阿茫……赵夫人……赵夫人虽然有这样……这样那样的不好……但她……但她非是像重华满城所传,是个……咳咳,是个心狠手辣的妒妇……她……与她的家族不一样……她的心肠是好的……只是她为人太倔,许多旁人对她的误会……她是不想解释的……”
“可你不能误会她……若不是她……阿茫,你也来不到这世上啦……”
“你知道吗……她啊,她救过你与你阿娘的命呢。”林姨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所以,请你不要怨恨他们母子,赵夫人和小公子,其实……”
她说到这里,呼吸已经十分困难,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眼珠紧紧盯着顾茫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地印刻到魂灵深处去。
她轻若蚊吟,却还是噙着泪花,坚持道:“其实……他们……也是可怜人啊……”
求而不得,退而无路。
被血统与自尊绑缚住的一对母子。
又能好过得到哪里去呢?
“泥姨!泥姨!!”小顾茫伏在女人榻边,女人的双眸依然睁着,有清亮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落,可是里头的光彩已骤然熄灭了。那时候的顾茫还并不那么知晓生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懵懂地明白,这个会唱着童谣哄她的女人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因此而嚎啕大哭起来。他是那么伤心,伤心于人生中第一次永远的别离,以至于他当时无法深究林姨临终前所述的那一番话。
是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恍惚明白能说出这番话的林姨,一定知道些与他身世相关的内情。
至少林姨应当知道他的生母是谁。
可她却未曾留给他追问的机会。
再后来,顾茫长大了。
纵使慕容怜一直以来都刁难他,欺辱他,他也几乎不与对方记恨争吵。
或许是因为林姨从来没有向他诉求过什么,过世前唯一请他做的就是不要与赵氏母子为难。又或许是林姨从来没有骗过他,她说赵夫人对他是有恩的,那便不会是错的。
他一直都以感激的心情看待着他们。
而另一方面,顾茫也一直在调查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从坊间的禁册小本,从口口相传的蜚语流言中逐渐有了些模糊不清的猜测。
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回,他在收拾望舒府尘封已久的书阁,发现了一匣子慕容玄与楚姑娘往来的书信,一切终于水落石出。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应当就是慕容玄的子嗣,是慕容怜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
而那时候,林姨也好,赵夫人也罢,都已作冢中芳骨了。
顾茫没有什么铁证能够证实自己血统,事实上那个时候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他在昏暗处活久了,结识了陆展星,结识了一群尘埃里的狐朋狗友,他并不想蜕一层皮血淋淋地上岸,站到他本该归属的权贵族群里。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奴隶,深知其中疾苦,所以他更渴望带着寒窟里的人一道逆风前行,而不是独善其身。
他唯一对自己真实身份的留恋,只是在一次年终尾祭时,面对一叠慕容玄留下的祭祀袍,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那一道蓝金色的英烈帛带。
趁无人,端端正正地束在了自己额前。
明明是属于他的东西,却只能犹如做贼一般偷着佩一回,未及端镜细看,身后的门就砰然大开。
慕容怜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眼中闪着的是愤恨又恼怒的光芒。
“你这个贱奴!你也敢动我爹的遗物?摘下来!!!”
摘下来!
慕容怜勒令得严厉又急切,甚至于伸手去夺顾茫的英烈佩:“这是我慕容家的东西,你算什么?!就你也配——”
顾茫那时候因为伤心而没有意识到,那一刻冲进来强夺佩带的慕容怜,似乎是太急,也太惶然了。
他曾以为慕容怜欺辱他,只是因为单纯地看他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