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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依人,喜欢到不想她做太子妃,所以我亲自向父皇开口,求父皇将依人赐婚给我。但我若知道二哥和她已两情相悦,我是绝对不会横刀夺爱的。”
听着三弟的叙述,朱世弘的心中只有四个字命运弄人。如果他早一天和依人互诉衷肠,又怎么会有这后面的变故?偏巧,那一天却是父皇下旨赐婚的日子,让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朱世文望他,继续说:“二哥,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即使知道了真相,依然心存贪念,我想着我对依人的一片忠贞痴情,也许会使她改变心意,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终于知道缘分不能强求,而且我这身体是无法让她一生幸福的所以我想求二哥答应我一件事,请替我照顾好依人。”
朱世弘默然地感受着他冰凉的肌肤,良久之后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真心待她?”
无声地笑笑“二哥也许不知道,这一年我与她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我相信二哥也一定发乎情,止乎于礼。”
他十分震惊,不仅因为世文和依人竟然始终没有肌肤之亲,还有就是世文竟然知道他和依人的秘密。
“其实这不难看出来。昨天大哥对依人语带羞辱时,二哥是那样地冲动,这不像你倘若你心中有鬼,必然不会以利刃相胁。二哥敢将刀逼在大哥的颈下,正说明二哥心怀坦荡,绝无越轨之举。”
“你这句话让二哥很惭愧。”朱世弘很想苦笑,却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他对依人何曾没有过邪念?只是道德廉耻之心他还是有的,但这并不值得炫耀标榜,世文如此信赖自己实是令他难以自处。
“我若走了,依人必无所依,但她还年轻,不能孤苦一世,这深宫之中一定要有人可以让她依靠。二哥,除了你之外,我别无他人可托付,更何况,依人本就该是你的,我这也算是完璧归赵吧?”
他的眼中浮动着浓浓忧伤,轻轻抚摸着三弟冰凉的额头,问:“除了依人,你还有什么心事要二哥去办的?”
“有!”朱世文的眼睛一下子璀璨如星子,原本紧紧抓着他的手也更加用力“二哥,施南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不管父皇是否心甘情愿,你是唯一堪当大任的人。二哥,除了帮我照顾好依人外,更要帮我照顾好这片江山!如果将施南交予大哥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必饮恨!”
朱世弘的神情坚毅,紧紧攥握住他冰冷的双手,沉声道:“你放心,施南的未来有你一份,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我就知道二哥是最疼我的”朱世文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合上眼“二哥,你先回去吧,我累了,别让外人看到你来这里,再给你添麻烦。”
他缓缓起身,退到殿门口,却见依人不知几时已经靠着殿门坐在门槛上,在昏黄的月色下,一双手正一刻不停地编着一条五彩扇穗。
听到脚步声时,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
朱世弘默默地望着她,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两人相视无语。
七天后,北平王朱世文病逝于吉庆宫,皇宫上下一片悲痛。皇帝亲自下旨,将宫内外都换成素白之色,并以太子之礼将他厚葬在施南皇陵中风水最好的地方。
下葬之日,北平王王妃简依人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亲手将一条五彩扇穗放入陵寝之中,并在皇陵守灵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皇帝感其真情,特许简依人终生常住吉庆宫,吃穿用度不降反增,待她亲厚的程度,俨然已超过对自己的女儿。
二皇子朱世弘在次年被封为常德王,巡视各地官风民情。看似大权在握,但朝中也有人说,这其实是将他外放削权,因而太子党在皇都内更加耀武扬威起来,太子的声势几乎已凌驾皇帝之上。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
简依人走到承恩宫门前时,发现宫门口的几盆铃兰花开得比去年美了许多,便讶异地问:“去年这几盆花不是都要枯死了吗?怎么今年倒像是吃了灵丹妙药,突然好了许多?”
随侍的宫女在旁边笑答“是啊,去年也不知道这几盆花是怎么了,一棵棵都蔫蔫的,不是不开花,就是开得零零落落,容妃娘娘本说要把它们拔了,但是想起是北平王当年亲手种下的,又不舍得。前不久也不知道常德王从哪里找来几名厉害的花匠,稍稍照料了一下。您看,这宫里宫外的花,一棵棵都精神起来了。”
“常德王?”简依人一惊“几时回皇都的?”
“五、六天前回来的,但只匆匆入宫一趟见了陛下、安排了花匠的事情,随后便又走了。”
她心中一阵怅然。他回来了,怎么也不和自己打个招呼?
“听说常德王这次回来,又是因婚事才被陛下召回。”
婚事?是啊,她早有耳闻。宫里人人都说,陛下近来到处在寻找合适的名门闺秀好许给这位始终不成婚的常德王。即使他一直推托公事繁忙、无心婚嫁,但这个借口能拖得了几时?
太子不是更忙?但有了一妃二妾之后,还不是左一个美女、右一个美女的征选入宫,大有要提前和皇上比一下三宫六院规模谁大的架式。
她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是想让世弘借着婚事联结自己的势力好和太子抗衡,但世弘就算再想与太子对抗,也绝不可能选这条路。所以父子之间就僵在那里,这一年他才会频繁出入宫中,但每次都在宫中住蚌两三日就又走了。
据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流连在楚楼秦馆、软玉温香之中
想到这里,简依人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抽疼了下,转身说:“我今天不大舒服,先不去看望容妃了,帮我说一声。”
“依人,怎么还没进门就要走?”容妃得到宫人的禀报,知道她已经来了,便亲自出来迎接,但见她转身要离开,便几步赶上将她拉住,笑道:“我还有大事要和你商量呢,你倒跑了。”
“大事?”简依人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口中的大事为何。
自从当年无意间在御花园中撞到容妃和父亲私会,她心中一直就有个很深的心结,始终无法没有解开。
她不能去问容妃,也不能去问父亲,于是这个结就越来越深,以至于她如今每次看到容妃都不会再有以前那种亲切感,只像是应付了。
容妃浑然不知她心中所想,热切的拉着她进了宫,小声说:“你知不知道七天后就是常德王的生日?”
她一愣。入宫这么久,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听到有人提起他的生日,容妃一提,她才想到,是啊,宫中年年都为皇上做寿,为太子庆生,甚至连皇贵妃、容妃等有地位的嫔妃生辰一到,宫中也会好好热闹一番,怎么偏偏没有人提起世弘的生日?
原来是在七日之后!那就是小雪之日?
容妃见她一脸诧异,解释道:“也难怪你不知道了。因为常德王的母亲去世得早,去世之日又正巧是他的生辰,从那之后,他说自己的生辰是母亲的忌日,所以谢绝一切庆贺之仪,久而久之,宫里也就都忘了给他过寿这件事了。
“不过今年不同,陛下总惦记着给他娶亲,所以想仿效当年为太子选妃,也给他弄一个选妃大典,我到时候总要拿出一份礼物送他,可他脾气古怪,向来不与人亲近,我也不知道该送他什么才好。你和他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就帮我想想要送什么好呢?”
送什么好呢?这件事在简依人的心头萦绕了一天。她并非不知送什么,而是这送礼的名目真的让她不愿送。谁要为他庆祝?
算了,选妃大典也好、楚楼秦馆也罢,他要娶谁都是他的事情,她在这里烦恼什么?
但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气恼得睡不着觉。
第二天是后宫中一年一度的进香盛会,宫内的女人们全都换上素雅的衣裳,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去皇家寺院灵台寺祈福。
上马车之前,她只觉得身边风声一响,有人朗声笑问:“王妃今天怎么苦着一张脸,昨晚没睡好吗?”
听到这揶揄的笑声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说:“四殿下也要去进香?”
“我是不信神佛的,但是陛下有旨,说这次出行女眷众多,总要有人在一旁保护,所以派我和常德王随行。”
他也来了?她立刻回首,在人群中飞快地寻找,但并未找到他的身影,不禁一阵失望。
她的一举一动全被朱世澜看在眼中,他小声笑道:“他还在陛下那里听训呢,你要见到他,还得等晚些。”
乍然被说中了心事,简依人红着脸反驳了声“哼,谁要见他?常德王日理万机,岂是我这小女子能见到的?”随即上了马车,将车门狠狠一关。
车队缓缓前行,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灵台寺。
因为是皇家寺院,普通香客不能进寺参拜,以致这里环境极为清幽,寺院内外打扫洁净。皇室贵客被接引僧引领进各自的禅院休憩。每间小院都独立一处,因而更加清静。
简依人走进自己的禅房,看向墙上挂着的诸多佛像,幽幽一叹“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为非作歹,菩萨却从未怪罪,可见菩萨也只是摆着让人看的,并不真的灵验。”
苞在她身边的接引僧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王妃是错怪佛祖了。各人今生因果皆由前世种下,一切早有天定,并非不报。”
“这么说来,我这一世的修行就是为了来世不再受苦?”她蓦然回首,似笑非笑地对那和尚说:“若我这世心存歹念,死后就一定会堕入阿鼻地狱吗?”
接引僧顾忌她的身份,一时无语回应,只好请她先行休息,并送来素斋让她享用。
简依人用完餐后,在画像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见桌边放着几本经文,都是佛教信徒常常诵念的,于是她顺手拿下一本,见是那篇简短却众人皆知的心经,她不禁一笑“菩萨也知道我心神散乱,所以特意让我好好读一读心经,消除我心中的迷乱?”
她拾起一旁的木鱼槌子,往那木鱼上轻敲了下,并将经书翻开,认认真真地诵读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因为经文太短,所以她很快就读完一遍,但她觉得心中依然是混沌一片,于是又再诵读一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读了多少遍,她的头开始昏沉沉的,渐渐地竟然觉得困倦了,身子一歪,经书从手上滑落,人也支持不住的要倒下。
此时,身后有一双手臂及时挽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抱住。
她一惊,遂又清醒,挣了几下没有挣开,低声嗔道:“在寺院里也敢放肆?你不怕被人看到?”
“这住处是我提前安排好的,这里是寺里最边角的一处禅房,离你住处最近的是老四的住处,再无别人打搅。”
朝思暮想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耳畔,惹得她一阵鼻酸。
朱世弘一只手穿过她身畔,捡起那本滑落的经书,笑道:“你几时也开始信起神佛了?”
“不信也能读,这上面总是有些道理的。”她用手一指上面的文字“这几句你懂吗?心无大疑,心无疑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我不学佛,所以不懂。”他将那本书丢开,手指在她脸颊上划过。虽然从方才至今没有正眼看到她的眉目,却可以感觉到她眉头的纠结。“你好像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善。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不敢!常德王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一介孀妻,哪里敢说被您得罪?”她越是这样说话,越显得心中气愤。
朱世弘笑道:“我们之间曾立下约定无论何时,都要心同一人。但你现在这样我可猜不出你在气什么,该不会是生气父皇又要我立妃的事吧?我不是说过,此事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所以不会答应父皇吗?”
“但你毕竟不能再拖了,再过两年,你都要到而立之年了,再拖下去将成何体统?”她说到这里,声音也低了下去,自知此事是她理亏。
她本就没有立场强求他不能另娶别人,但就是心中悲怆,不能自己。
“昨天容妃娘娘来问我,说今年皇上要给你过寿,她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大礼,问我可以想到什么。而我真是惭愧,认识你这么久,却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片刻的沉寂之后,他低声说:“你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话语中的深深情意令她全身一颤,仿佛被闪电击中,酥麻得竟张不开口。
他轻声叹道:“我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别说”她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对,一只手捂在他的唇上,盈盈水目望着他的眼,似愁似嗔。
在这禅房之内、佛祖像前,她忽然有一丝恐惧从心底升起他与她真的会有善果吗?
但他静静拉开她的手,同样抬头仰视着面前的画像,却突然一笑“也好,今日不论是菩萨也好,佛祖也罢,请他们做个见证。”
她迷惑不解地蹙眉看他,却倏地被他抱起走进内室之中。
简依人一惊,低声叫道:“别闹了,也许等会儿就有人来收拾餐具。”
“不会有人来的。我已吩咐欧阳晔在外面看守,无论谁来,一律挡下。”
内室只是一间普通的禅房,除了一张桌子之外,就是一张简单的竹榻。因为僧人清修讲究的是清苦,所以竹榻上甚至没有任何被褥,就只有一条雪白的床单。
当简依人的后背贴在床面时,竹子带来的清凉一下子就穿透被单渗进身体,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挺起身子贴紧他的身体取暖。
“这里也许不是一个的洞房花烛好地方,”他的手指沿着她的眉心滑落“你若是不肯,我不会勉强。”
她仰着头细细审视着眼前这张脸。她已经等了这个男人五年了,从十四岁等到十九岁,她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可以无拘无束地两情相依那么,她还要矜持什么?
想到这里,她咬着唇,伸手去解他的衣领。
朱世弘猛地握住她的手,哑声问她“真想好了?”
“嗯。”她低声回应“你不是说,要请菩萨佛祖为我们做个见证?”
他的吻顿时落在她的唇上,将她所有的话音都压在彼此交缠的唇舌之间。
这一刻,他亦等了很久。
身上的衣物在不知不觉中一件件滑落,晚课的钟声恰巧在此时响起,他们全然不去理会,在骤然响起的僧侣诵声中焦灼地将对方融化。
“这是我的贺礼。”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泪,但唇角都是笑意。她承受着身下的剧痛袭来,十指紧紧扣住他光滑的后背,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心中一阵阵颤栗。
“我收下了。”他吻过她的耳畔,将她纳入怀中,让她一点点感受到初为人妇的痛楚与美妙之后,方带领着她细细品味那令人晕眩的快感。
窗外,悠远的飘来她方才反反覆覆吟诵的经文“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对于朱世弘和简依人来说“情”这个字是空、是虚,还是实,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他们终于让彼此成为一体。身、心,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拥有了这一刻,他们便像是得到了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