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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员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弯腰亲吻着我的额头。
“你应该睡一会,”我听到他说,“闭上眼睛,乖。”
然而我根本不想闭上眼睛。
从接受完注射的那天起,我已经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梦里那条空旷的走廊上不断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我会看见母亲死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也会看见指导员以一模一样的死法,浑身是血地躺在她咽气的地方。
我讨厌噩梦。
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逼迫自己忘记了母亲的死因,我试图用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进行自我催眠,相信她只是“离开了”,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无法接受她的死亡。
无法接受自己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可是那针试剂让我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记忆如此清晰,它们就像刻在硬盘里的文件,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铺陈在我眼前。我可以记起小时候的任何一天自己做了什么,可以记起那天我穿着什么衣服,可以记起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在记起这些事情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开始出现幻觉。
我开始频繁地看见年幼的我在房间里跑来跑去,频繁地听到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频繁地看见母亲死在任何一个地方。
然后在刚刚,在指导员离开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他身上布满了殷红的血迹。
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我的错觉,然而再这么发展下去,我终有一天将无法分清幻觉与现实。
我不知道是临床反应造成的差异,还是那个试剂本身就威力显著。我只不过才注射了一针就已经觉得生不如死,指导员他们注射了那么久,居然还能安稳地站在这里。
——这些试剂是正负极吗?注射一对还会互相抵消的?
我得不到答案,唯一的线索就是第一次噩梦醒来的那天清晨,指导员说过的:“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过程。”
倘若所有人都会产生幻觉,所有人都是实验中的小白鼠,那么肯定有一个地方,装着这场实验的秘密。
我穿好衣服,踩着视野里满地的血水,走向记忆里的校医院。
……
安祈停顿了一下,就听到躺在他腿上的印桐轻笑了一声,评价道:“胆子够正啊。”
他短暂地笑了一下,刚降温的耳廓瞬间又红了一片,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干脆拎起日记本,接着往下念。
……
从宿舍楼到校医院需要跨过两个食堂,路上没有人,败落的行道树显得楼群间空空荡荡。
我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学生,就好像大家都是按时上课的好孩子。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保安,仿佛整座学校都被掏空了一样。
我站在主干道上,听到大门口传来悬浮车的轰鸣声。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校外来访的“客人”。他们大多穿着纯白的军装,看上去就像科学院的一丘之貉,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别人瞧见一点模样。
我跟在他们身后,穿过成排的宿舍楼,停在校医院门口。
校医院门前是一条狭长的小路,除了纤细的行道树外,根本没有任何的遮蔽物。我不能再往前走了,被发现了惨遭孤立都是轻的,再给我打上一针,估计我哭都没地方哭。
然而就算停在原地,也足够我看清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悬浮车停下,穿着白色军装的年轻人跳下车,伸手接来了一个娇小的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瘦弱得宛如立柜里的人偶。我看见她光着脚站在校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缓慢地转过头。
她看向我停留的方向,停顿了半晌,突然抿着唇,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像是游乐场刚化好妆的小丑。
我看着她唇齿开合,像是在对我说着什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明明应该什么都听不见,却又好像清楚地“听”到了她喉咙里的每一个字眼。
她说:“好久不见。”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