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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众人领命下去,沈今竹站在屋檐下,看着瓢泼大雨,今晚看来是个不眠夜了。
雨一直下,暴雨到了天蒙蒙亮时都不见颓势,八个库房接二连三来报,天字库第四、三十五号两处仓库有墙角渗水,已经用灰泥堵住了,这两处放的都是瓷器,倒也不惧水;地字第九、十七、二十五号仓库发现了老鼠——这里存放着各种粮食干货,有老鼠也很正常,一头到头都在捕鼠,怎么也杀不干净;其余几个字号的库房平安无事,唯有黄字库第三十九号库房真的漏雨了,里面存放的是各种药材,众人连夜将货物转移到隔间黄字第三十八号库房,药材珍贵,好在发现比较及时,只有一百斤黄连淋雨受潮,这是一个福建药材商在榻房寄存售卖的,牙人次日按照黄连发兑的价格估出八十七两银子赔偿给了药材商。
不仅如此,为表歉意,沈今竹还做主免了这个福建药材商的住店钱和库房的租金。这药材商不赔反赚,直夸店家高义,须知三山门外的榻房仗着后台硬,各个都有本钱店大欺客,强买强卖,压价打压等事情都时有发生,类似这种漏水失火的损失,榻房肯承担一半就不错了,隆恩店承担了全部损失,而且还免了店钱和仓库租金,简直是天下掉下金饼子了。
隆恩店的丘掌柜是个这里的老人了,少年时从大堂打杂的小二坐起,自学成才,学会算账写字,当了牙人,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店里的掌柜宝座,早就腰缠万贯了,这六年他和元宝合作将隆恩店经营的风生水起,两人经常推杯换盏,无话不谈。而小东家初来乍到,又是女子,除了必要的公事,他没有机会接触小东家,觉得和东家隔膜太深,不如以前和元宝打交道那么愉快。
丘掌柜对沈今竹的的赔偿决定很不满,他说道:“小东家,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有些写在明面上,有些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暗地规则,那一百斤黄连确实在榻房被淋湿的,可是隆恩店两百年以来,都没有全额赔偿,而且还免店钱和租金的前例,三山门外二十九家榻房,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个先例。小东家,您创了这个前例,叫其他家如何看我们隆恩店?人家以后怎么做生意,人善被人欺,若是被奸商使诈讹上门来,隆恩店整天赔着赔那的,还不得倒闭歇业了。咱们的后台够硬,哪怕是一分银子不赔,福建药材商也不敢说什么。”
沈今竹说道:“我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此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赵管事是专门负责榻房修缮和安全的,榻房有明文规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共四百个库房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巡视一次,防水防火防贼,遇到下雨天更要仔细。进出库房都要有票据和对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当班值夜的人不得饮酒赌博,库房每隔五天就要上房顶检查有无破碎的瓦片,以防止漏雨,这些规矩都是明面上的吧?三山门二十九家榻房,每家货栈仓库的规矩都相差无几,库房防火防雨是重中之重,昨夜一场暴雨,其余二十八家榻房都没出事,唯有我们隆恩店的屋顶漏水,丘掌柜,你说是天灾,还是人祸?”
丘掌柜说道:“我在隆恩店有四十多年了,库房漏雨淋湿货物确实很少见,其中有天灾,也有人祸,可是从来没有这种赔偿的先例,此例不能开,否则后患无穷。”
沈今竹说道:“丘掌柜在店里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没见过有如此玩忽职守,虚报钱款的管事?赵管事口口声声对我说要修缮屋顶,结果就是请了两个帮闲在屋顶装模作样踩了踩,什么都没做,从账房就支了三十两银子,全都进他的私房。上行下效,看门的居然放了娼妓到库房里做生意,八个值夜的伙计,就有五个是她的恩客,喝酒赌钱,胡作非为!丘掌柜,隆恩店两百余年,是不是也没有出现这种大胆的管事和伙计?赔偿给福建药材商的银子只是店里暂时垫付,赵管事、看门的、管库房的人人都要描赔,我倒要看看,他们的私库里藏了多少好东西。”
丘掌柜一愣,他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大胆,也没想到小东家如此雷厉风行,才刚天亮就将事情查清楚了,居然有五个伙计在库房里嫖妓?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今竹示意缨络将厚厚的一摞纸递过去,说道:“这是他们的口供,都签字画押了,丘掌管自己看吧,人都关在地牢里,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审问。”
放在第一页就是罪魁祸首赵管事的口供,丘掌柜的看的触目惊心,最后猛地一拍书案,叫道:“竖子安敢欺瞒于我!做下这等下作事,还要带着儿子上门提亲,和我结下儿女亲家!我真是瞎了眼了,把小女儿许配给了他的儿子,都已经合过八字定下婚期了。都是我的错,没有发现这些人已经变成大老鼠挖自己家的墙角了。小东家,这次的损失就由我来背着,我是隆恩店的掌柜,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作奸犯科之事,损害店里的利益和名誉,我有失察之罪啊。”
里头是赵管事交代,他和门房以及洪字号库房一起串通,今日将洪字二十七号房商人寄放的上等绸缎狸猫换太子变成了下等罗缎,赚了五百多两银子,他拿大头,剩下的残羹剩饭由门房和洪字号库房的老苍头两人平分。觉得隆恩店小东家后台硬,商人回来发现货物被掉包了也无可奈何,只得认栽。而小东家是女子,两个心腹都在楼上看账本写文书,几乎足不出户,最好敷衍欺瞒了,这些人尝到了横财的甜头,还打算再合伙干上几笔,放开手脚做大买卖。
丘掌柜出了一身冷汗,和赵家的婚期定在今年秋天,一旦结为了亲家,赵家犯事,肯定会牵连到自己,小东家后台硬实,悍女名声在外,绝不是那等心慈手软、妇人之仁的,一并追究下来,丘家不死也要脱层皮。幸亏小东家发觉有异,连夜搜查,将赵管事等人连根拔起,严刑逼问,将此事揭露出来,否则那后果他都不敢想象了。
沈今竹说道:“丘掌柜,你是一店掌柜,在隆恩店权力只在我之下,其他人都要服从你的管束,我不知他们的根底,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也丘掌柜的人品和实力,以前元宝公公执掌隆恩店的时候,他们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是欺我是女子,面子薄,甚少去下面巡视,再仗着和你结为了儿女亲家,将来东窗事发,你看在小女儿的份上,也会帮忙遮掩吧。”
丘掌柜忙说道:“小东家,我在榻房几十年了,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我敢保证,将来若真有这么一天,我肯定会大义灭亲,绝对不准宵小之辈胡作非为的。”
说老实话,沈今竹并不相信丘掌柜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赵管事冒领库房屋顶的修缮费用,账目也要经过丘掌柜之手,正如他自己所说,在榻房干了几十年了,难道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既然看出来了,事先不明示或者暗示,事后又不先问清事实,反而一上来就质疑自己的赔偿决定,拿规矩和行规压人。
丘掌柜确实清白,但他至少也有消极怠工,欺上瞒下之嫌了。恐怕也是轻视自己年幼,又是女子的缘故。借着这件事立威也好,赶走一批孟浪之徒,震慑一下类似丘掌柜这样的老狐狸,自己马上就要去月港了,千万不要后院失火啊。
沈今竹说道:“丘掌柜,你拿着他们的口供,把地牢的人都送到应天府衙门吧,赔银子、打板子、或流放、或坐牢听凭官府处置,盯紧一点,别让他们有机会翻口供。还有,乘着那个绸缎商还没有回货栈提货,把他们掉包的下等绸缎再换成上等,以后好好的和人家解释清楚。”
“是,东家。”不知不觉中,丘掌柜将那个“小”字去掉了,说道:“请东家放心,应天府衙门我熟的很,时常打点,去一趟就跟走亲戚似的,此事定办的妥妥当当。”不过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媒人一起唤进衙门,解除赵丘两家的婚约。
丘掌柜下了楼,曹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道:“刚才好威风啊,那老狐狸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想灰头土脸的下去了,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沈今竹看着外头的雨,面有忧色,“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我明日还要启程去漳州月港呢,这么大的雨,水陆两地都走不了啊。”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头发盘成圆髻,罩在黑色网巾下面,浑身上下都不见首饰的痕迹,微蹙着眉,大雨砸在窗棂上,飞溅出雨点落在她光洁的脸上,下雨天屋里很是昏暗,她就像一盏发光的光柱,吸引着曹核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愣愣的看着她。
曹核突然很嫉妒雨点,他们砸在窗户上,起码还能飞溅着亲吻她的脸颊,而他把自己的身心整个都砸进了去了,没有一丝保留,却啥都换不到,沈今竹只想着明日的月港之行,自己这个大活人在这里像空气似的透明。曹核情不自禁的慢慢靠近她,渐渐的,他的呼吸已经吹动了她散在后颈处的一缕碎发了。
后颈一处痒意袭来,沈今竹不由得耸了耸肩,她摸着后颈转身,恰好撞在了曹核的肩膀上,又一抬头,头颅顶在了曹核的下巴上,曹核呲牙咧嘴捂着下巴叫痛,沈今竹捂着头顶也倒吸着凉气嗔怪道:“你一个大男人,走路像猫似的,突然出现在人的身后,幸亏是白天,若要是晚上,还以为闹鬼了呢。”
曹核心中有鬼,揉着下巴不敢回嘴,沈今竹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曹核,曹核灵活的接过袋子,油嘴滑舌的说道:“哟,这是花楼抛绣球找女婿吧。”言罢,又后悔了,忙道歉说道:“对不起,忘了你还在孝期了。”这种特殊时期,关于婚嫁的玩笑太失礼了,沈今竹是孙辈,要守孝一年,一年内不能谈婚论嫁,所以曹核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先定亲的计划只能推迟一年。
曹核是无心的,又很快道歉,沈今竹摆摆手,并没有责备他,说道:“这里头是些银子,你拿去分给昨晚出力的锦衣卫弟兄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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