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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为家族、为儿女操碎了心,结果却沦落到女儿早夭、丈夫儿子横死、幼子反目,族人算计,儿媳再嫁、晚景凄凉的结局。时也命也!徐老太太悲愤交加,郁郁之气不得排解,身体有病还能吃药调养、哀莫大于心死,失去了活着的欲望,很快就卧床不起,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太医已经不开药了,说早日准备后事,老太太时日不多了。已经办了三场葬礼,李贤君驾轻就熟的暗中命人预备着;吴敏写了急信命人送去海澄县的丈夫,速速回金陵奔丧;徐碧若也带着孩子们和大房住在一起,晚上衣不解带陪着母亲。
七月十五那一天,徐老太太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睛看着儿女孙辈,眼眸一点求生的意思都没有,任凭是谁和她说话都没有回应,仿佛是看着陌生人一样,太医连脉象都没摸一摸,直接说两日之内就走了。
吴敏看着很心凉,她去小花园散步,开解一下自己,否则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简直要把人逼疯了,弟媳怀贤惠挺肚扶腰慢慢溜达着,这已经是她和吴讷的第三个孩子了。吴敏羡慕的看着贤惠隆起的肚皮,她和李鱼成亲好些年了,至今肚子没有动静,若说不急是假的,幸亏在日月商行有事情忙,李鱼也几乎是以衙门为家,否则每日在宅邸里两两相对,真是难以想象的沮丧。
当初怀贤惠和吴讷私定终身,未婚先孕,徐老太太恨不得把吴讷的腿打断了,拆散这对鸳鸯,一个背叛家门的太监之女如何是个好媳妇!成婚之后对贤惠也很冷淡,怀贤惠并不在乎这些,反正她和吴讷在乡下田庄里逍遥自在,吴讷喜欢字画篆刻等风雅之事,无心科举求功名,她也不要求相公考功名做官得个诰命夫人,小夫妻在乡野关门闭户过日子,倒是岳父大人怀义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给吴讷捐了一个员外郎的官身。
也是奇怪了,徐老太太把儿女婚姻当做头等要事,可是偏偏只要她做主的婚事,最后基本是夫妻反目的悲剧,比如大闺女徐碧兰和小儿子徐枫,只有二闺女徐碧若和朱希林的婚姻算是和美。大儿媳妇李贤君是当时魏国公太夫人做主定下的,吴敏和吴讷两个外孙是自己看上的亲事,倒还和睦。
怀义扶摇直上,当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权倾朝野,但并没有把女儿女婿接到京城居住。他深知朝廷局势复杂,自己女儿女婿脑子不适合搞政治,还是在金陵乡下呆着比较放心。但是在外人看来,好像是对女儿女婿漠不关心似的,自己在京城享受富贵,把晚辈扔到乡野之地不管不问。也是啊,怀贤惠毕竟是妻子带来的“拖油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而女婿是罪臣之子,唯一的靠山外祖家也倒了,就更没有价值了,一个太监嘛,还指望他对拖油瓶能有多好。殊不知怀义正在下好大一盘棋,让女儿女婿远离名利场,正是他保护家人的策略。
“大姐。”怀贤惠点头打招呼,吴敏过去扶着她的胳膊,说道:“瞧你脸色有些苍白,多休息一下吧。”
怀贤惠说道:“不碍事的,晚上都是你们来守夜,我也没做什么,这脸白是涂了粉,这一胎不知怎么地,脸上长了好多斑点,怪难看的。”
吴敏定睛细巧,果然双颊处长了些雀斑似的麻点,她又没当娘,不知道缘由,赶紧问道:“找太医问过没有?是何缘故?”
怀贤惠笑道:“妇人有孕,脸上长斑是常有之事,等孩子过了百岁就自然好了,不仅脸上有,肚皮上,大腿上都生树皮似的纹路呢,现在当了娘,才晓得做母亲的不容易。”言罢,又觉得自己失言了,大姑太太一直无孕,自己说这些是戳人心呢,于是赶紧转化话题说道:“昨日接到了西北报丧的信件,说李七爷去世了,亏得还是世家子弟、中过秀才的呢,上了战场当逃兵,被人捉住送官,关在牢饭里病死了。”
李七爷就是以前曹国公府的“李妻散”、怀贤惠的生父,原本支离破碎的曹国公府被怀义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结束了两百多年的基业,成年男子全部发配边关戍边去了。他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没本事的软脚虾拿着老婆的银子娶小妾,连亲女儿都不要了,哪有半分的血性去戍边建功立业呢,不过这话从亲闺女嘴里说出来感觉有些奇怪,贤惠说起生父,就像是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似的,任凭谁都觉得她凉薄——但是恰好同样被父族深深伤害过的吴敏是例外。她的母亲死于绝望,她恨父亲、恨整个家族,当靖海侯府被抄家时,她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相反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因此对怀贤惠看似冷漠的言行产生了共鸣。
吴敏自嘲一笑,说道:“我的父亲和祖父当年抄家之后被发配到了云南充军,祖父在路上就染了痢疾死去了,父亲年轻力壮,活着到了军营,和缅甸人打仗时,死在了大象脚下,据说被踩成肉泥,无法收尸,找了几件素日穿的衣衫立了一个衣冠冢。”
这事怀贤惠也听吴讷讲过,吴讷的表情还有些悲伤,大姑子就截然不同了,眼里是恨意和嘲弄,贤惠顿时有知己之感,说道:“这么说,我还要派人去西北办丧事了?”
吴敏说道:“你自己做决定吧,听说怕传染疾病,犯人病死之后若无人收尸,是要被抬到群葬坑里掩埋或者火化的,不会随意暴尸荒野。”
怀贤惠想了想,说道:“还是派人去买块坟地、烧些纸钱葬了吧,毕竟叫了他八年亲爹。”于是乎这对姑嫂本来冷淡的关系因双方的“渣爹”而莫名亲密起来了,姑嫂在小花园说着话,丫鬟来请吴敏,说是徐家族长夫人来了,点名要见吴敏。
“可曾见过咱们老太太?”怀贤惠问道。丫鬟说道:“尚无,只是说要见大姑太太。”
“晓得了,引她去偏厅,上些茶叶沫子、陈点心就行了,冰盆什么的都撤下来,就让她等着。”怀贤惠冷笑一声,对吴敏说道:“八成又是为了给八舅舅立嗣子一事。这族长夫人想把一个孙子塞进来,真是没有礼数,明知老太太快要仙去了,连走过场都不顾,好歹去瞧瞧啊,以前是老太太面前的一条哈巴狗,如今成了一条大尾巴狼了。哼,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她!我们都不点头,她还能硬来不成!”
怀贤惠是个泼辣性子,什么都敢说,将长辈族长夫人骂的狗血淋头。吴敏笑了笑,她是过来人了,以前陈氏宗族也是恶事做尽的,司空见惯,说道:“你莫小看了宗族的势力,平日做好事他们缩到一边,一毛不拔的,但是只要是夺人家产、逼嫁寡妇、欺负幼子之事,肯定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了,借着宗族之名,行禽兽之事。你和我一道去看看族长夫人,反正我们不是徐家妇,她用宗族权威是压不住我们的。”
徐氏家族的族长夫人喝的是塞牙缝的粗茶、吃的是馊点心、七月半能热死鬼,连个冰盆都没有,两个丫鬟打扇子都不管用,若不是有事要说,她早就气愤离去了,热的脸上的脂粉都化成浆糊时,小丫鬟来请,说劳烦移步到外头葡萄花架下说话。
吴敏和怀贤惠行了一礼,两人眼圈都有些红,说道:“让您久等了,老太太方才很不好,我们守在旁边不敢离开,这会子听着呼吸平稳了,才得空出来见您。”
族长夫人老脸一红,说道:“论理是要先瞧瞧老姐妹的,可是上次见面,谈话有些不愉快,老姐妹太固执了,听不进去劝,我担心老姐妹还生气,伤了身体,就不去见她了。听说你回金陵了,我就来和你说说话。你也忙,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冰儿!来给表姐见礼!”
言罢,招手要一个约五岁左右、长的虎头虎脑的男童过来了,那男童早就被调教好了,赶紧跑过来对着吴敏乖巧行了一礼,“表姐好。”这个叫做冰儿的孩子若是过继到徐枫名下,就是吴敏的亲表弟了。
吴敏笑了笑,给了一个小银馃子当见面礼,族长夫人赶紧说道:“冰儿这孩子挺得你的眼缘吧,冰儿五岁了,已经开蒙读书,识得百来个字,还习武练功——冰儿,扎个马步给表姐看看。”
那孩子果然双手握拳在腰慢慢蹲下,族长夫人说道:“你瞧这马步扎的稳当吧,天生文武双全的好苗子,你舅舅去了早,还没和陆氏圆房,更谈不上有孩子了,可是香火不能断啊,你舅舅用性命拼出来一个世袭千户的官职,可不能就这么没了,总要从族里挑一个好的过继给他,将来有人烧香祭祀不是?族里孩童上千人,冰儿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不是我自己给自家人说好话,冰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你瞧瞧他的脸,还有这精气神,是不是和你舅舅有几分相似?”
吴敏暗自腹诽道:舅舅从小桀骜不驯,这孩子乖巧的有些木讷了,那里像啊!族长夫人将冰儿往吴敏身上一推,说道:“是像吧?那天我和你外祖母好话说了一箩筐,她就是不肯点头,说要再等等,有啥好等的呢,今日都是中元节了,你舅舅九泉之下都没个上香烧纸钱的,太可怜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认了冰儿吧,明日开祠堂,将冰儿写进家谱。”
看着族长夫人贪婪的嘴脸,吴敏说道:“老太太这话理不清啊,我舅舅怎么就无人祭拜烧纸钱了?我刚回来就去他坟前拜祭过的,供果纸钱一点都不少。”
“是啊。”怀贤惠接茬说道:“我们几个晚辈都时常去祭扫,何况我舅舅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还活着呢,万一他有天回来了,您的孙子处境岂不尴尬。”
吴敏说道:“我听相公说过,按照《大明律》,两年音讯全无,官府方能判定此人死亡,才能料理此人的遗产和继承问题,如今才过去半年,我们这些晚辈都盼着舅舅回来了呢。”
族长夫人见吴敏连律法都搬出来了,晓得这两人都不是善茬,怀柔之术是不行了,便拿着长辈的面子和宗族压人,说道:“你们才活几岁,见过多少世面?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呢,律法还是要顾及人情的,何况还有宗法在,按照祖宗定的规矩,宗族是可以给族人开祠堂立嗣子的。”不管你们点不点头,只要族里开祠堂改族谱,你们不认也得认。
吴敏脸色一肃,说道:“是嘛?族长夫人觉得宗法大过律法?这事我要回去和公婆说一说,看他们如何说。”
吴敏的公婆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汪福海和汪夫人,李鱼虽是养子,但是汪氏夫妇是当做亲子养得,徐家族长可惹不起汪家。也正是忌惮着汪家会出手,族长夫人才会在吴敏一回来就找她说话,希望使得她点头,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可是今日吴敏的态度,竟是要等满了两年再说,族长夫人觉得徐枫肯定死的透透,两年后总要立嗣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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