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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紧张的里衣都湿透了,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刚走几步,安泰帝问道:“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吗?”
太医不敢把话说死了,只得说道:“皇上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太医院都不会放弃的。”
也就是说基本没有希望了,伤成这样,非死即残,大臣们不会容许一个残疾的皇子当国储,安泰帝没有说话,他走出御案,到了太子寝宫,摸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颊,将头贴在儿子小胸膛上,听着孩子柔弱的心跳,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顺王除了崇信王,还有一对郡主,论子嗣,哥哥还是比自己强些。
凭什么!哥哥昏聩荒唐,懒惰贪玩,而我勤政爱民,从不懈怠,无论身怀疾病、还是儿子重伤,都坚持上朝,批阅奏折。若是天谴,应该到哥哥头上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安泰帝吻着儿子的额头,抠了抠儿子的手心,暖声说道:“儿子快点好起来,父皇不逼你读书了,父皇带你出宫踏青、放风筝、你喜欢什么,父皇都给你买回来,父皇容许你养那条西洋斑点子哈巴狗,不会训你玩物丧志,其实父皇小时候也喜欢猫狗的,少年时还赶着猎狗随先帝打猎,等你长大了,父皇还会带你微服出巡,看大明万里河山。”
或许是父子连心,太子的手指头开始蠕动了,安泰帝狂喜,大声说道:“你听到父皇说话了对不对?儿子快醒醒,熬过了身体之痛,整个大明都是你的!父皇会不惜一切,来与你共享这河山!”
话音刚落,太子蓦地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木然,没有一丝神采,安泰帝正要再说些什么,太子幼小的身躯突然剧烈抽动起来了,口吐白沫,表情痛苦。安泰帝大声叫道:“太医!宣太医!”
一大波太医使出吃奶的劲跑进来对太子施救,约过了一个时辰,太医伏地痛哭说道:“臣等——臣等无能,太子脉搏虚弱,回天乏术了。”
安泰帝回到太子寝宫,看着被子下面身体依然在痛苦抽搐的小小人儿,一滴泪水滚落下来,他屏推众人,坐在床边,悄声说道:“是不是看到牛头马面拿着勾魂锁走进来了?莫怕,父皇是真龙天子,他们不敢近身的。觉得很痛苦吗?没事的,父皇亲自送你一程,很快就不觉得疼了,父皇要给你造一个大大的地宫,好多和尚道士给你祈福做法场,早日转世投胎做人,记得下辈子莫要再投胎帝王家了、莫要再姓朱,浮华背后全是丑恶、算计和孤独。”
安泰帝目光一凛,用手捂住了太子的口鼻。小人儿微弱的挣扎着,安泰帝瞪着血红的双眼,在儿子耳边喃喃道:“不要怕,你得不到的东西,你堂哥也休想得到,他不会再回来了,天谴,呵呵,我连儿子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天谴,谁都可以当太子,就是他不能!”
安泰三年,一月二十七日,年仅五岁的太子夭折,谥号怀献。国储崩亡,举国悲哀的同时,朝廷又开始热议立国本了。安泰帝冷冷的看着下面吵得不可开交的臣子,心中一片荒凉,跟着崇信王去黑山县的都是一群废物,冬天大雪封山封路,多好的行动机会啊,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崇信王逃脱了,什么土匪为了藏宝图挟持郡王进了山林,瞧这个手法,八成又是沈今竹在搞鬼,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全家发配流放了,居然勾结土匪,还能折腾出风浪来!既如此,就莫怪我无情,下出格杀令了。
第190章黑风寨亲人喜相逢,求不得洞房爱别离
果然如黑屠夫所说的那样,整个正月大雪都毫无融化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的下起了大雪,茫茫林海、皑皑白雪的景色初看时觉得壮美,时间长了,就是单调、连续好一个月,心里无端就生了些荒凉寂寥之感,觉得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都遗忘了。
朱思炫听了一夜的北风,早上起床时大雪堆的连窗户都推不开了,黑风寨小喽啰端着洗脸水进来,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例行公事般问道:“郡王昨晚歇的还好?”
朱思炫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拿着牙刷沾了沾青盐擦牙,他被软禁在黑风寨整整一个月了,寨主和伺候的人对他很客气,从来不曾折辱了他,只是不准他走出这个石头城堡,说外头不安全,有人想抢他身上的藏宝图。朱思炫解释了好多次,他没有什么藏宝图,周寨主却不厌其烦的每天问一次藏宝图的下落,而且还说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有和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等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朱思炫觉得周寨主肯定吃错药了:既然有没有藏宝图不是我说了算,干嘛还要我“想清楚”啊!
朱思炫和周寨主同住在石头城堡,这里本是他父亲顺王还是庆丰帝时的一个银矿,监督银矿开采的守备太监怕冷怕抢劫,就用了一半人力在悬崖峭壁险要之地修建了石头城堡,里头有地龙和火墙,很是温暖,不过刚刚修好就被周寨主带的哗变的士兵连城堡带银矿抢占了。
对着林海雪原住了一个月,朱思炫做梦都是下雪,觉得这里好像永远都是冬天,幸好他可以用周寨主的书房,看看书,写写字,这是唯一的消遣。这一日,他信手在书案上写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一诗,刚写下最后一个字,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声,“才一个月呢,就受不了想要哭哭啼啼了。”
表姨?!朱思炫身形一震,他很想回头,又担心自己在做梦,每次回头都是空,这一次的梦更加真实,一双柔软的手搭在肩膀上,往上摸向了头顶,“哟,长高了,都齐我的肩膀了。”
朱思炫忍不住猛地回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表姨!”很小的时候他一般会抱着表姨的腿,再后来是搂着表姨的腰,如今成了半大少年,抱那都不合适了,只得抓着表姨的手,先哭为敬,积攒了两年多的委屈和伤心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沈今竹低头看着痛哭流涕的朱思炫,好家伙,居然把自己的衣袖都哭的湿透了还没有停止之意,也罢也罢,这娃儿是个苦瓢子,这两年几经波折,能活着相见实属不易,还是让他慢慢哭吧。
朱思炫哭着哭着,突然止了泪,问道:“表姨怎么来这里了?难怪你也被捉进来的?糟糕!周寨主没有娶妻,他是不是掳了你当压寨夫人?不行!我要带着表姨逃出去!”
真是孩子气!沈今竹敲了一下泪人的额头,笑道:“我要嫁,他还不敢娶呢,放心好了,周寨主是我们的人……”
听沈今竹讲完她的计划,朱思炫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到膝盖上了,他的眼神满是信任,说道:“好,我听表姨的,表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要我去那里,我就去那里。表姨说我身上有藏宝图,我没有也要画一个图出来。”
这种指哪打哪的小跟班真听话。沈今竹递过一个陈旧的羊皮地图,说道:“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一个藏宝图,你贴上放好了,到时候会有大用。图是我画的,宝贝也是我藏的,金锭银元宝、首饰古董一箱子呢,都是真家伙。你慢慢就会明白了,面对狡猾的对手,你要比他们更狡猾,假的要做成真的,真的要往假里做,混淆视听,让他们捉摸不透。”
朱思炫将羊皮卷收好了,问道:“表姨家里都被抄检了,这些宝贝那里来的啊?”
沈今竹笑道:“我们沈家有钱,我更有钱,东西早就转移了,抄检的那些只是皮毛而已,再说我的产业大部分都是海船,海阔天空,岂是一个鸟笼子能够约束的?”
朱思炫眼眸一黯,说道:“可我是藩王,若擅自离开藩地,视同谋反,上面就更有理由诛杀我了。我不怕死,可是我若走了,父王和母后那么就更没了指望。我在东宫还好,表面上没有克扣我的东西,在南宫的父王他们日子很不好过,连大门都被铜汁浇筑封死了。太后去世,父王他——他是爬着从墙洞里出来的,呜呜……”
提起往事,朱思炫的泪闸又打开了,沈今竹拍拍朱思炫单薄的脊背,说道:“树挪死,人挪活,黑风寨属于黑山县管辖,你不算是出了封地,这是暂时是安全的。如果上面不依不饶非要把你逼到绝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知道,我的侯爵之位不是碰运气浪得虚名白得的。我正在四处游说斡旋,事情终会有转机的。”
沈今竹给朱思炫吃了颗定心丸,临走时她递给他一副弓箭和燧发枪,“黑风寨人多眼杂,不能全信,连我都是乔装来此的,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你依旧不能走出石堡半步,平日也要装作不懂内情。这是轻弓,你的臂力可以拉动的,闲来无事,可以找周寨主寻个弓箭高手教你射箭。燧发枪留着防身,不要轻易使用,弄出的动静太大了。”
朱思炫依依不舍的看着沈今竹的背影消失在林海雪原。沈今竹坐在狗拉雪橇上,五只猎犬快如闪电在林间飞驰,黑屠夫坐在前面驾驭者猎犬们,时不时用浑厚的声音唱着山歌,里头藏着通关的暗语,否则他们即使走出林海,也会被射成筛子的。
“梳啊洗呀啊打呀扮,戴哎上花呀嗯啊哎哎呀。情郎哥捎信儿让我去瞧他呀……”前面唱大姑娘山中会情郎,后头就各种荤话,比江南盛行的《十八摸》还露骨,瞎先生听得脸红,解释说道:“山中都是些粗人,编的切口都是荤话,污了您的耳朵了。”
雪橇上铺着乌拉草,草上有一层鹅绒褥子,沈今竹躺在松软的褥子上,还盖着一层鹅绒被子,头上戴着狐皮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眼睛和口鼻,黑屠夫唱着《见情郎》,大胆露骨的情歌,她看着被风雪染白的松林出神,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歌中女子做过的事情,她也做过,她并非未醒事的无知女人,不过开头和结尾截然不同。
去年初夏,父亲沈二爷被污蔑贪墨,下了刑部下狱,而她则被锦衣卫带到一处院落软禁起来了,到了子夜,侍女服侍她梳洗打扮,居然还给她穿上了绣着金凤的嫁衣、戴上了凤冠霞帔!半夜三更的玩什么花样啊!结冥婚扮演鬼新娘吗?
沈今竹坐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头上蒙着盖头,过了一会,有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走到床前时,脚步停滞,好像是在打量着自己,沈今竹浑身都不自在,那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打定了主意,快步走到床前,揭开了沈今竹头上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