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吃上了供应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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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死了的第二年，俺吃上了供应粮。

    俺娘说，我这辈子注定要吃上供应粮的。这年，我三十有余。

    爹赶上了抗美援朝的末班车，在轰轰烈烈的胜利庆祝中，转成了志愿兵，之后，转业回到了地方。爹说，作为一名军医，无论在何地都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要说爹的医术还是有一定境界的，因为爷爷将祖传的中医传给了他，他又在部队上学习了西医。爹说，中西医结合疗效好。

    听娘常讲，那个年代爹是个文化人，地方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俺爹是个傻子，放着厂长，武装部长，副县长不当，偏要自己辛辛苦苦地组建一个厂子里的医务室。

    爹没有特权，娘没能随同他走出山沟沟。文革中靠家庭成分是贫农的缘故让叔叔走马上任村委书记，他用一辆加重自行车把我送到了城里，那年我三岁。爹看见我的时候，眼里闪着激动的水晶。叔叔对爹说，一定要给孩子上一个供应粮户口。

    和爹在一起，我学会了怎样开方子，怎样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包扎。那个时候，我不懂什么是供应粮，不过，爹的单位里都是拿粮票购买食堂饭票。爹的工资听人说不少，一个月25元。

    娘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让我成为供应粮户口。到了城里啥也得买，娘抱怨说爹的工资太少，她只好拖带着我去上临时工。那个时候的供应粮让人羡慕死了，只要有个小本本在手，吃穿不愁。

    娘每天必谈的话题就是跟爹唠叨如何给我转户口，因为将来的传宗接代，支撑门面要靠我。爹摇了摇头说政策不允许，不能搞歪门邪道。看着爹的“熊样”娘一句话也没说，摔了手中的针线盒，撒落在地上的银针刺痛了我的眼睛。

    改革开放后，爹和娘的摩擦逐步升级。清楚得记得那天晚上，爹说这个家容不下他，他走，随后拿着工具砸了家里唯一的柜子。

    后来经常有几个叔叔来找娘，问我说你娘离婚后跟谁？我傻傻地望着他们，说谁对我好，我跟谁！那些人暧昧地笑了。

    爹有次接我到了他的单位，那里依然是熟悉的药品的味道。其实，我最喜欢在家里玩耍爹带回来的玩具，还有知了，蚂蚱，麻雀等。爹瞅着没人的时候问我，给你找个新的娘如何？我大闹着说，不要！爹无奈地哄着我说，那就咱爷俩过一辈子。

    没有半年的当儿，爹隆重地举行了婚礼。娘听到消息，整夜辗转反侧。最后娘告诉我，继母是个供应粮，如果我跟了他们走，我就会转成供应粮。然而，我不同意。

    时光一晃几年过去了。上了初中的我，马上就面临毕业择业的时候，娘再次提到了供应粮的问题，说你亲爹的职称是主治大夫，继母的职称是高级教师，还有双职工等条件可以给你转三次户口都不成问题。可是，我还是傻傻的说，我要靠自己靠上学校，吃公家饭。

    娘最终也嫁了人。那是继父在夏季里每日一颗西瓜公关的结果，因为他知道我爱吃西瓜。多年后，当继父上了工程师职称的时候，娘分外高兴。她急匆匆地出去，却沮丧地回来，因为我的年龄已经超过了法定的十八岁。

    娘开始疯狂地做小买卖，她发誓要给我买上一个户口。听人说，买的户口是蓝本本，依然不是红色的。那是一个三伏天的下午，我放学回家，看到了娘血肉模糊的脸，我被吓坏了。娘喘着粗气说，好孩子别哭，娘这次赶集就要给你攒够买户口的钱了，这个自行车的刹车坏了咱的计划

    可能是家庭太多的变故，影响了我的学业，没能让我顺利地考入高中。娘花着高价学费供应我读完了高中，我却没能力考上大学，原因是基础太差，偏科。供应粮成为娘一生伤怀的目标。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供应粮一词随同粮票一起走入历史博物馆。把农村户口转成了城镇户口后，我认真地告诉娘，是政策，连农业税都免了的好政策。

    娘叹了口气，眼睛里闪烁着水晶，左脸上的疤痕颤动着。她沉默地走到了屋外，望着故乡的方向，嘴里轻声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