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的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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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读张恨水的市井小说落霞孤鹜，就感觉这书名起得很美，后来知道这书名是有来历的。于是又反复琢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所包涵的境界。好长一段时间，都搞不清楚，这原本美丽的景致中为什么总感觉到藏着一丝凄楚。世间万物，是因为凄楚才美丽，还是因为美丽才凄楚？心空中便涂了一抹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落霞，怎么也读不懂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后来，在一个秋雨飘零的黄昏，一幅油画闯入我的视野：浓重而深厚的灰黑色背景中，几抹红彩穿行其间，黑与红交织渗透，织成一张亦暖亦寒的网。旁边还有一行字：“人将怎样地老去呢？我渴望知道而又不愿相信。”这是不是作者给画面也给他自己加的注释？这是不是我一直想弄清的落霞的颜色？这画家的笔端是不是蘸满了迟暮之心的无奈？我感觉窗外无言的雨丝如一把利剪，正悄然剪碎我的青春。

    人总愿意把时间比喻成一支魔杖，这支魔杖能令好梦成真；人总愿意把时间比喻成伟大的医生，这个医生能治愈所有的伤口。那么为什么又恐惧逝者如斯的时光呢？是不是怕好梦成真的结果是心如止水，伤口愈合之后是身心麻木？人，是不是也需要一点痛苦的棒吓和梦的诱惑？

    可你必须走下去呀！从束冠到而立，从不惑到知天命，从花甲到古稀到耄耋甚至更远，为了愈远愈浓的好风景，走了一程又一程，最后化成自己天空上的一抹霞。如此看来，你已倾尽生命的全部华彩写下了应有的斑斓，还有什么可怨可悔的呢？即使苦行的僧人一生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庙门，清影背后，也会留下一路虔诚。况且生命本身是一坛酒，越酿越醇，到最后，有几个不是芳香馥郁，醍醐灌顶？

    “雨季不再来”也许，你真正珍惜和怀念的是“不再来”而不是雨季本身。如果时光倒流“落霞满天”为生命之初，你会不会更加怀恋？

    古人用铜壶滴漏、观影测时的方法来计算时光的流速和轻重，又怎比得上用心？你是不是总嫌有太多的曲折顺逆、冷暖悲欢伏于心尺之下，落霞的底色才显得有些沉重？你知不知道，用沉重的密码才能破译斑斓？多年前，坐在阳光灿烂的教室里，听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我的古典文学老师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我们一起读：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恍惚间，在“年年望相似”的江月中，竟不知自己迷失在哪里。始祖鸟以陌生的姿态掠过心空，遥远的男欢女爱、离情别绪却在岁月的回音壁前袅袅浮升，飘游不去

    我们让老师谈谈他自己，他淡淡一笑，说：“我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但我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翻来覆去把我的老师和这句话相互比照，慢慢掂量出这平言淡语的真正分量。在生活这盘大磨中，人既是磨上物又是推磨人，要把自己研磨成哪一种尺度，是粗砺还是精细，除了磨盘的重量外，就完全取决于自身的力气了。可是我依然不敢说已经读懂了属于我老师的那抹落霞，真怕我的心力不足以正确地感受他。

    而我呢？我自己的天空呢？

    我只想说，同是一颗金星，早晨，人们叫它启明，晚上，人们叫它长庚。——我愿意选择一个最佳的角度，将生命的长杆伸入一蓑烟雨中，不管垂钓上什么，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