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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舍……”

    明苏打断了她:“别再称我殿下了。”

    郑宓便说不下去了,明苏对着她笑了一下,她心里其实很乱,想要抱她一下,却又不敢,于是她便低下了头,道:“你唤我明苏吧。”

    阿宓从未唤过她明苏,她其实很想听阿宓这样唤她,今后她不是公主了,殿下的称呼自也不能再用,那么,便该唤她一声明苏了吧。

    郑宓分不清心中情绪是何,自然不是恨了,她能放下一切随她走,她已无法再恨她,却也不是安心与她重归旧好。她只觉不妥当,隐隐有些懊悔,何必让她与她一同逃窜奔波。

    她是公主,数年之后,如今的事都淡了,便能依旧过她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何况她三岁启蒙,十一年寒暑,苦读不辍,学得满腹经纶。

    难道这些努力便统统白费了吗?

    她如今不悔,将来呢?

    将来,明苏若是生出悔意,她又拿什么赔她。

    袖子被扯了一下,明苏道:“天将黑了,先走。”

    郑宓点头。明苏便转身掀开车帘,让她登车。郑宓看得出来,她已尽力在克制了,却还是在眼底泄露了她的沮丧。

    郑宓欲唤她名字,安慰她,却始终开不了口。

    马车继续前行。

    她们稍作商量,决定离开官道,择人烟稀少的小路走。

    自官道衍生出的小路有无数,暂别管要去何处,随意选一条,很好藏匿行踪。

    明苏一路不停,直到天黑,她降下速度,小心看路,却依旧未停下。

    行出一个时辰,也不知到了何地,明苏忽想起她们还未用过晚膳,她倒不饿,但阿宓必是饿了。

    明苏便有些急了,一面看路,一面留意道旁有无人家,可又前行了一个时辰,依旧无人家。

    看来是寻了一条很荒僻的道路了。

    郑宓掀开车帘出来,坐到她身边。

    “外边冷,你快进去。”明苏说道,她一早便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了郑宓,郑宓推拒不过,只得依她。

    此时已过戌时,林间生寒意,郑宓将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明苏急道。

    “听话。”郑宓只有一句话。

    明苏便不敢说了,可面上仍旧是急。

    上了路才知,她们的准备有多不足,除了银钱,几乎再无一物。天黑,仅月光照路,秋日的月总好似萦绕了一层霜,朦朦胧胧,不及夏日清亮干净。

    那些许月辉连看路都勉强,更不必说看清另一人的神色。

    不过哪怕郑宓知明苏着急想将大氅与她,也不会许的。

    “三更将至,我们寻一处落脚。”郑宓说道。

    太冷,再赶路下去,必会受风寒。受了风寒便更棘手了。

    明苏答应。

    她们走了一路,都未见屋舍,原想许是要在马车里度一夜了。可马车不御寒,且狭小,两个人,恐有些窄。

    又往前行了一刻,依旧未见屋舍,连间草庐都不曾见。郑宓心道,兴许当真要留在马车里了,这可不好办。

    正当这时,前头黑乎乎地显出一屋舍的轮廓。

    这下可好了。

    明苏将车赶近,下了车,抬头细细辨认,才知是一小庙。她们走入,里头黑漆漆的,没有光。

    “寻一寻香案。”郑宓说道。

    二人一同摸黑朝前走,直至被一桌子状的物件拦住,便在上头摸索起来。寻了许久,入手不少奇形怪状的物件。

    黑暗中摸到不只是何物的物件,总是使人畏惧。

    明苏已有些害怕了,可她不敢将惧意显露,她知阿宓必是也怕的。

    寻了许久,郑宓忽然停下,她的面前一亮,明苏的眼睛也跟着一亮,是火折子。

    微弱光照亮香案,却是些硬邦邦的馒头。这馒头不知放了多久,硬得如石头一般,且还发霉了。郑宓是想寻一蜡烛,可寻了半日,却没有。

    “我们只睡一觉,明日早起赶路,不需蜡烛的。”明苏说道。

    郑宓顺着火折子的光,四下一看,见角落有片空地,还算干净,便领着明苏过去,又将大氅铺在地上,道:“你先睡。”

    明苏怎么肯先睡,忙问:“你呢?”

    “我去寻些柴禾。”郑宓说道。

    明苏立即道:“我与你同去。”

    “你待在此处歇息,或坐或躺皆可,不要动。”郑宓将她按在大氅上坐下。

    明苏还欲再言,郑宓将手搭在她肩上,只说了一个字:“乖。”

    她声音不怎么温柔,甚至称不上温和,而是极为冷淡,好似不耐烦的敷衍一般。

    明苏便不敢再言了,只看着她拿着火折子,走出小庙。

    黑暗中时间过得仿佛格外慢。明苏也不知等了多久,郑宓始终未回来。她渐渐担心起来,阿宓会不会不想与她同行,自己离开了。

    这念头一出,明苏立即反驳,不会,行装都在我身上,何况阿宓不会御车。

    她将自己说服了,应当只是柴禾南寻,阿宓方去得久了些。

    明苏安了心,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却似置于冰天雪地一般,一片冰冷。

    何时起,她对阿宓竟然已无信任,她确信她不会走,竟只是因那些冷冰冰的外物,而非阿宓绝不会丢下她离开。

    明苏好生悲哀,可她这回却寻不出话来安慰自己了。

    阿宓不想与她同行,她不愿与她说话,她也不愿唤她明苏。是她强要跟着的。她想必还是恨她。

    明苏怀疑于阿宓而言,兴许她确实是多余的,她一人也可以逃得远远的。

    啪嗒一声踏折枯枝的声音,明苏立即抬头,便见庙门处有一人影,正弯下身捡起掉落的枯枝。

    是郑宓回来了。

    明苏想要站起帮忙,脑海中却突然浮出一个念头,她是多余的,阿宓并不需要她。

    幸好是深秋,枯枝杂草不少,郑宓拣格外干燥的拾了回来。她将柴禾堆在明苏身前一步远处。

    明苏回过神,还是起身帮她。

    二人都不是什么懂得如何生火之人,忙碌许久,才生起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庙中总算不再黑暗,暖意也渐渐传来。

    郑宓关了庙门,又将火堆附近的易燃之物都拿开。

    而后对明苏道:“你的伤,该上药了。”

    明苏没想到她还记得要给她上药,心中很高兴,正要起身,随即又想起一事,窘迫道:“我忘了带药了。”

    “我带着。”郑宓说道。白日为她上药时,她将药瓶落下了,郑宓替她收了起来,出来时也没忘记带上。

    明苏顿觉欢喜,连背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

    郑宓拍拍铺在地上的大氅。

    明苏乖乖解开衣衫,如白日那般,趴在大氅上,撩起里衣,露出脊背。里衣上星星点点的都是血,揭开来,比白日上药时裂得更厉害。

    可她在坊中筹划如何出逃也好,颠簸御车也罢,都未提过一个疼字。

    这药融入血水便是剧痛。洒下来时,还是让明苏疼得倒抽冷气。

    郑宓咬了住下唇,眼中满是泪水。她趁着明苏看不到擦去了,口中镇定道:“明日若遇城镇,便买几身衣衫。”

    明苏疼得嘶嘶抽气,闻言,仍是定住心神,回答她:“好。还有许多要置办的物件,蜡烛、火折子、干粮、水……”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完,确实有许多物件需置办。

    有话语转移注意,痛意好像也减弱了一些。

    很快便上好了药,明苏缓了一会儿,将外袍又穿上。

    夜已深,明日还要赶路,该睡了。

    然而能御寒的大氅却只一身。明苏自然是要让给郑宓的。

    郑宓依旧未多言,她先躺下了,又令明苏躺到她身边,明苏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了距离,郑宓便往后靠了靠,贴在了她身上,而后将大氅盖在她们二人的身上。

    如此,二人皆可不受风寒。

    明苏不是没想过可以这般共用,她只是没想到郑宓愿意与她共用。

    郑宓背对着她,身子贴在她怀里,没多久,便能感觉到她的身上暖意隔着衣衫传出。明苏不敢动,恐扰了她安睡。

    累了一日,竟无丝毫睡意,她睁着眼睛,听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心不知不觉地浮动。

    白日里,教坊中,为躲避程池生,阿宓也是这般在她怀中。

    明苏的脸烫得像火在烧,她其实不太懂应当怎么做,可一想起郑宓唇贴在她的颈上,她便浑身上下都不安宁,很想紧紧地抱住此时贴在她怀中的郑宓。她不知抱着郑宓,接下去要做什么,只直觉若抱住阿宓一定会很舒服。

    偏偏她不敢,她隐隐间明白,阿宓倘若不愿,她擅自抱她,便是冒犯。

    于是一整夜,她便一动不动,脑海中又克制不住地回想阿宓的唇在她颈上滑过,柔软,温热,便似蛊惑。

    如此一来,煎熬地厉害。天将亮时,明苏心下暗叹,阿宓好厉害的。

    她没有睡。郑宓也没有睡。

    火光晃动,黑影在墙上随之摇动。庙外秋风呼啸,幸好窗子未损,虽被吹得啪啪作响,却将风牢牢阻拦在外。

    郑宓也在想白日里的事。她想到明苏红彤彤的脸庞,还有眼底的惊吓和震惊。

    这小傻子竟然什么不懂,如一张白纸一般干净懵懂。她禁不住笑,可很快笑意便收敛了。

    这般饥寒交迫,风餐露宿的日子将来不会少,但明苏其实不必跟她受这个苦。她本可锦衣玉食,富贵无虞地过一生。

    她自小勤学,为的便是做旁人做的不到事,不该随她隐遁,庸庸碌碌,虚度光阴。

    这念头搅得郑宓整夜未曾入眠。

    第二日天一亮,二人便都起了。

    很快便又上路。路上郑宓大多时候都与坐在一起,明苏不大讲话,只是途中她突然想起什么,与郑宓道:“你看,我车是不是驾得很好?”

    郑宓不知她为何有此问,便道:“很好。”

    说完,方领悟明苏的用意。她需有人驾车,而她驾车驾得好,如此,她自然便用得上她。郑宓半晌无言,心疼得无以复加。

    明苏却自以隐蔽,郑宓并未发觉她的用意,听了这句很好,高兴了好半天。

    她们是日出之时出发,直至日落,方见一城,赶着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路上寻了百姓一打听,方知此地是冠城,位于京师西北四百多里处。

    不想她们这般赶路,竟只赶出四百多里。二人皆在心中想道明日得早些动身。

    城中还有许多铺肆未关。明苏领着郑宓寻了一处小巷中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饭馆,用了一顿晚膳。

    她们一日多不曾进食,早饿得狠了,郑宓不免担忧她的肠胃,几度提醒她用得慢些。明苏并不嫌弃菜肴不够美味,样式不够好看,饱食了一顿,面上便有了满足的笑意,想了想曾在宫中听宫人们闲话的,在民间的铺肆中当如何行事。

    用过膳,便该交银两了。

    郑宓便看着她站起身,朝店家走去。她忙跟上了,只听明苏对着店家拱拱手,便如冲着许多王公大臣拱手那般,道:“晚膳可口,多谢店家款待。”

    店家想是不曾见过这般文绉绉,且又如此有礼的,愣了一下,方也拱了拱手回礼,道:“客官满意便好。”

    “满意。”明苏点头,然后顿了顿,她有些生疏地自袖袋中挑拣了许久,正当郑宓担忧她会如给那车夫一般,取出银票时,便见明苏取出一枚极小极小,想是她所有银两之中最小的那一枚碎银递给店家,道,“给你。”

    店家又是一愣,笑着指了指她,道:“客官这是要结账?”

    明苏便轻轻地重复了一遍:“结账?”她记下了,在饭馆里用完膳,与店家银钱,叫做结账。

    店家收下银两而后取出串成一贯的铜钱并一堆散的的铜钱,交与明苏,道:“这顿饭统共五十文,收了客官二两银,找您一千九百五十文。您数数。”

    明苏听了,倒没去数,而是转头看了眼她们方才用膳的桌子。郑宓一看,便知她是在估算每道菜肴价值几何,下回便有数了。

    她们出了饭馆,明苏与她道:“一两足色纹银兑一贯,一贯铜钱便是一千文,这个我从前便知。但我却不知原来一贯铜钱如此经花。”

    郑宓想了一下,问道:“你去结账前是否便估算过,这顿饭价值几何,方取了最小的二两纹银。”

    明苏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担心拿出的纹银价值超过饭钱太多,那店家发现我不知市价,会讹我。但若不够,再补便是,最多也就让他笑话一顿罢了。”

    郑宓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原因,想笑,又有些心酸。

    明苏不觉得天家贵胄,到这么一条小巷子中用膳有何不妥,也不觉这般算计用度有何丢人,反倒努力地学习民间度日要知的知识,态度之端正,便如她当年第一回坐到书桌前听先生授课。

    饱腹之后,明苏又领着郑宓去寻成衣铺买了几身衣衫,花去一贯铜钱,而后她们又去了一家客栈,歇了一夜。

    一切都是明苏操持的,她适应很快,一边尝试,一边学,不多时就将该知晓的都知晓了。诸事都不必郑宓操心,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连日下来,虽劳累,但她身上的伤竟愈合颇快。

    郑宓不由想道,会不会于明苏而言,宫中的锦衣华服,不及如今的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那夜,她们还是错过了宿头,依旧借宿在外。这回是在一处破旧的草庐中,她们不必分一身大氅了,而是有了厚厚的棉被。

    明苏忽然道:“阿宓,我不止会驾车了,我还会问路,买干粮,再过些日子,我还能学会更多。我是不是很能干?”

    郑宓道:“是。”

    明苏的眼睛里顿时便如洒下了漫天繁星,前所未有地明亮。

    郑宓明白,她在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不尖锐,不逼迫,也不是口上的多方承诺,她是在用行动,一点一点地她要陪伴她的决心,表现给她看。

    那夜,郑宓反思,兴许今后,明苏不会后悔如今的抉择,兴许她是彻彻底底地放下了京城,放下了过去,下定了决心与她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并一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拱手(像明苏对饭馆老板拱手那样)。

    以及看到中间,知道我们明苏多纯洁了吗?她拿锁链的时候,真的只想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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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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