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的望和写作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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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华说，三岛由纪夫混淆了写作与生活，他死在了自己的笔下。

    在我眼中，写作延长了三岛由纪夫的生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拯救了他的生活。尽管如此，他依旧不免死于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离世时拥有的健康的体魄和采取的激烈的方式，世人都哀叹他决绝的过早离去，其实这一天对他来说已经迟来了很多。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隐秘难言的欲望，这些欲望支配了他们在生活中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们展露在世人眼前的一面，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欲望并不影响他们生活的继续。三岛先生遇到的最大的困惑是他的欲望太过独特，而且致命，以凡人的生命力恐怕一生仅有一次机会发泄这种欲望。三岛先生热爱自己的同性，他眼中的美完全是构建在雄性基础上的，通过男性的阳刚与力量得以体现，具体的形象是年轻男子的躯体、他们的凹凸的肌肉、他们运动后淋漓的汗水、他们莽撞无畏的行为如果只是如此，三岛先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少数人群中的一员，这里的少数是相对的概念，它的真实的绝对数量其实是很可观的。可是，他眼中的真正的美是年轻男子的垂死挣扎的躯体、他们因为疼痛而颤抖的凹凸的肌肉、他们受伤后流淌的淋漓的汗水和鲜血、他们莽撞无畏到慷慨赴死的行为真正令他的欲望得到满足、给他以美感体验的不仅仅是那些充满了阳刚与力量的同性，而更是他们的死亡，因为在他眼中男性的阳刚与力量只有在赴死的过程中才能有最强烈的表现。那种死于青春的惨烈和痛苦才是他心中至高的美，才是令他痴迷沉醉并毕生追寻的欲念。

    如果要追溯这种奇特的欲念的来源，恐怕是摆在生理学家和心理学家面前的一道学术课题。以现有的科学认知来看，一个人性向的形成是先天生理和后天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三岛先生的基因图谱与常人的有何不同，已无从知晓，更何况人类始终处于一个动态的进化过程，根本不存在一个正常到可作为标准的个体可供比对。我们与我们所处的世界一般，都是混沌无序的“存在即合理”在一定程度上为这种自然的存在提供了又无奈又宽容又直面真相的诠释。倒是从三岛先生成长的环境中，可以为他的欲望的形成找出一些后天的注脚。这个工作是由他自己完成的，披露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发表的假面自白中。“祖母以在二楼抚养婴儿太过危险为借口，在我出生后的第四十九天，从母亲手中把我抢夺了过去。那是一间始终紧闭着门窗、弥漫着呛人的疾病和老人气味的病室，在祖母的病榻旁铺放着我的床铺，我就这样被养育长大。”逼仄的空间，混浊的空气，被衰老与疾病缠绕却依然秉持着“一个清高孤傲、不屈不挠、疯狂如诗一般的魂魄”的朝夕相对的祖母，能够指望他长成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少年和青年时期的三岛都是身体孱弱，与疾病为伍，内向脆弱，压抑不安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阴柔气质的三岛从幼时起就产生了身份认同的困惑，在他身着女装神魂颠倒却遇上家人冷水一般的目光时，在他体验到年青的清厕夫的下半身轮廓、操练归来的士兵的汗味和抬神轿的轿夫的沉醉表情给他带来的美时。相同之中蕴涵着如此的不同，不同之中却找到了如此的雷同。在同与不同的困惑中，三岛开始了认识自我的旅程。幼年的一切不仅使他毕生追逐同性的阳刚与力量，更使他一生迷恋上了鲜血和死亡。也许是生长在一个笼罩着死亡阴影的病室，让死亡的痛苦和惨烈在原本生命力勃发的年纪就缠绕进了他的生活；也许是中四时患上一场严重的贫血症，让体内供血不足的他茁壮了渴望亲近鲜血的冲动；也许是其他不为本人也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不管如何，对同性和死亡的迷恋构筑起了三岛一生的欲望之塔，两根支柱和谐地交汇如一，因为那闪耀着阳刚与力量的光辉的绝美塔尖只有踩着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的肌肉累累的青年男性的躯体才能够到达。这种奇特的欲望对三岛先生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人生可以由自己掌控重来一次，不知他会作什么样的选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它带给了三岛对外界事物的远超常人的敏感，它在引发三岛走上探索自我的漫漫征途的同时亦帮助他开掘了一个深广的精神世界，最后它自然而然地为三岛确立了与众不同的美学概念，这一切加上三岛驾驭文字的天分和勤劳的习性，成就了他的文学传奇。

    三岛先生的独特欲望给他的人生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难题。认识、接受、满足自身的欲望贯穿了他四十五年的生活。三岛曾经说过“大部分的作家都是头脑十分平凡，但表现得像个野人；我则是表现得正常，但内心却是变态的”这句话再正确不过了，因为他内心呼喊的是“我想杀人，想得发疯，想看到鲜血”如果他内心的热望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却的话，那么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成为一个杀人者或自杀者。天幸，三岛没有走上前一条路，在无可避免地选择后者的时候，人生也已经过了大半。但是即便如此，在这四十五年中，他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的挥之不去的欲望作着既甜蜜又痛苦的纠缠。从观赏将俊美青年们的死亡定格的图画到窥视那些活生生的矫健的身影然后幻想着将他们一一杀死，从自幼艳羡同龄人的雄伟的体格到三十岁时亲入健身房为自己披上肌肉的盔甲，从在头脑中编织一浇胸中块垒的美梦到将隐秘的心事精细地书写成文字公之于众，从拍摄染满死亡气息的平面照片到在电影中亲身演绎自己笔下教科书般的切腹过程，三岛一次次冷却了体内燃烧的火焰，又不得不一次次面对更加炽热的焚烧。即便是文学上的惊人成就给他带来的荣耀与幸福也无法平息胸中日夜涌动的激流，相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环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他功成名就后的洒脱和更加渴望实现自我的雄心。日本武士道源远流长的传统和二战时泛滥的军国主义思潮更是给他的欲念披上了一件炫目的政治外衣，让他为原本是一己之私的行为找到了崇高的目的。在假面自白中，三岛先生这样描写操练归来的士兵们随风飘散的汗水味在他年幼的心灵中引起的激荡“士兵们的汗味，那潮风般的、镏金海岸边的空气一样的气味，搏动我的鼻孔，使我陶醉。我最初的对气味的记忆，也许就是从此开始的。那气味，当然不是立即就与性的快感结合在一起，而是循序渐进但根深蒂固地在我心中唤起了我对于那些士兵们的命运、他们所从事的职业的悲剧性、他们的死、他们应该看到的遥远的国家——这些官能性的欲求。”这段早年不经意间写下的文字为他最后的自刃作了注解。长久的生理上对性的渴求和精神上对“悲剧性”的迷恋，加上在民族特性和国家政治中找到的足以令他的行为升华的契合的外衣，以及当时他的声望在社会攀至巅峰，他的肌体在衰老前达到完美的状态，这一切都让备受煎熬的三岛无法再延长对“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等待。他真得是等不及了，即便他的超长篇丰饶之海的末卷天人五衰尚未出版，即便在此之前他已经两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作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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