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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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艰难地行进在雪后的夜幕里，飘忽的重雾把灯光打成一片片飞舞的金絮。

    一路上，我只有后悔，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该把她留在长春，留在那欧亚商都高高在上的七楼。可以想像，于车中孤单的我，就是那躺在修理部里等待被拆卸的她。

    她病了，是在二七年十一月十一日晚发的病，得病的是她，但责任在我，在于我的不慎。这天晚上，我的同学来访，看到了安居在我的写字台上的她，谈论起来，说她是部太老的机器，工作快十年，该对“磁盘进行整理”的时候了。于是，我那心怀善意的同学打开她便整理起来。整理完“c盘”之后，开始整理“d盘”不知是出于厌恶还是出于认生，她拒绝再执行命令，脸上出现了昔日没有的冷对——黑幕，黑幕上出现我读不懂的洋文，弄得我那同学很尴尬。同学走后，我找来英汉词典，查得：请——系统——放回原处——及——榨油器——键——reboot。这“reboot”我翻碎了词典，也没有查到对应的汉语是什么。看到这不连贯的单词，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

    此时，我才想起，她是从大洋彼岸远渡重洋而来的贵客，其家族是ibm。能看得出在ibm家族中她是姑奶辈的成员，那显著的标志——“奔腾2”处理器，和很小的容量，说明了这一点。这样的长辈级人物，有病是不该等在家里的，于是我把她送进医院，一家两家三家，在德惠这个小城一连走了七家，花去六天时间，也没有人能医好她的病。大夫说：“不是我们医术不高，是她拒绝检查，不让我们看到她的五脏六腑，用锁头把自己的大门锁上了。”于是我不得不找她的第一任朋友，我的内弟洪礼先生。洪礼先生介绍说：“没给她设过任何密码，可能是谁不小心误输了程序。”我无奈了，只好把她送到省城长春大医院里去。

    她是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在一场“红色恐怖”的摧残下，我不得不选择谪居成为未亡人。刚过不惑之年的我，失去为党和人民继续工作的机会，很伤心。想读了十六七年书的我，不能成为废人，便去经商，哪料我不是经商的材料，虽然没赔上但终未挣来大钱，整日郁郁寡欢。内弟洪礼恐我精神崩溃，走向极端，知我喜文，便忍痛割爱把她送给了我。

    她是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七日与我相识的，从那时起，我们在一起依偎生活了四年多。她陪我出游过油城大庆、江城吉林，濯足于五大连池，攀援于千山峰顶，行走在白山黑水之间；她陪我回过故乡大青咀，看过我的白发娘亲，陪我登上家乡的北山，俯瞰我儿时的校园。在我的回忆中有她不尽的真情，在我的遐想中有她不尽的才思；是她四年来不断的启发，我才得以敞开心扉，来勇敢地面对这五彩缤纷的世界。我真的离不开她啦，哪怕是一分一秒。

    我和她的同类接触的比较早，那是一九八五年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每当上计算机课时，老师便穿上白大褂，将我们一组六名同学领进计算机房。那是一台“苹果机”老师一边讲一边操作，我们学生只有听和看的份，从来就没人能上机比划一下，她的同类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太娇贵了，大有皇上女儿——公主是一架势。那时，我就曾梦想拥有这样一位叫电脑但像公主一样的朋友。生活的艰难，到我离开工作岗位的时候，也未能实现。你想，当我的内弟把她送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该是何等的激动！

    听长春的大夫讲：“她得的不是什么大病，估计是德惠的大夫们不知哪位不小心，顺手把她的门给关上，又不小心锁上，把钥匙扔到了一边。慢慢商量，她会让大夫给检查的，但需要时间，得个两三天的时间。”大夫还说得住院治疗，我便同意了。但竟忘了“陪护”这个概念。上车后我才想起“陪护”来，她陪我已经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难道我就不能陪她一夜吗？大夫说她得拆得卸，还得重装心脏

    回到家，看到写字台上空荡荡的，我更加痛苦起来，只好用“论语”来打发愁肠，直到平旦时分仍无睡意，便提笔写下了这些文字

    我想明天去长春接她回家，但愿换心的她还会依然爱我，不会记恨我一夜的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