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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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周末不舒服，心上的和身上的。我在学校没回家。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窗外，一直从黑天望到白天，再从白天望到黑天有时候睡着，有时候清醒，看着窗外冬天的景色，看着近处的草，远处的树和再远处隐约的山，或者人们的眼睛是看不见那些山的，但是我就是以为我看到了。有时候，房间里光线好，我看小说，写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女子的爱情，赌博，生命，有种如此美丽的感情在书页间流淌和弥漫。这一切只给我带来一种淡淡的忧伤，蒙特卡洛赌场的命运，一点一点展露在我的眼前，在冬天的风景中加一点暖暖的色彩。一天，不长，就这样过来，光线暗淡，天黑了。我朦胧睡去又朦胧醒来，房间里就完全黑下来了

    下雪了。这不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但是却是让人最为忧伤的一场雪。飞扬的、惊恐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大地白茫茫，就好象心上如荒漠般茫茫无边空际而凄凉。在校园里，灯光下，那雪看不分明，却又分明带着感情，闪亮的，黯淡的，或者平凡如常的，在飘摇中落下，如绝望的舞蹈，踏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一点一点划开人们心上那种一触即发的忧伤与命脉。一片雪，就是一个世界，讲述一个故事，在某个时刻里忽然间给人一种零度以下的温暖，感染着心里最脆弱的神经。而一切，也不过是一个刹那，然后就消失，无论是美丽的、平常的，都在刹那之后消失，让你再寻不到它。在光影交叠之中，一个转身的距离，其实就是一辈子的距离。这个世界永远不是完美的，永远有在冬天雪夜里悲伤的孩子。那心上，被一粒又一粒雪冰冷了，冻住了，封存了

    天黑极了。我一个人，披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大衣跑到外面。那时候有学生们下课，我能看到他们成裙结队的走来，又走去。我在他们之中，总有点落落寡欢的眼色，让我与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不能融合起来。而我走在他们快速而欢跃的队伍之中那种寂寥的脚步，也更显的落寞和缓慢。我只是想看看这场雪，而走出来才发觉，我已经是个老去的女子，总融不入他们那快乐的气氛之中，或者孩子们的生活是快乐的，而那快乐，已经不属于我这个年纪。那些孩子们的雪是快乐的，而我的，总是忧伤。

    有个花园，夏天的时候我曾经坐在那石头椅子上读书，读诗歌。冬天的雪夜，我一个人又走回来。已经没有学生们了，他们如同松鼠一样快乐的、歌唱着的回到他们的温暖的房间里去了——从窗户里看外面的雪和从冰冷的地上看天上的雪，是不一样的感觉——他们会带着笑，望着着天和地中间的空茫与洁白，他们只是路过，一路走过而已。而只有那一个孤独的孩子，一个人，在花园里，在早已失去了春夏芬芳的花园里，徘徊不去。那曾经是个美丽的花园，而花园永远是温暖的，当雪落下来的时候，也多少残留着些当时的温暖

    我绕着花园走。第一圈，回头看时，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第二圈，我发现我把脚印走成了双。那一行又一行，那么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的脚印已经被新落下来的雪又盖住了那时光就好象下来的雪，盖住了许多事情，但是仅仅是盖住而已。远古时代的伤痕，在雪下永恒的存在。存在就是存在，不是非存在，这话是巴门尼德说的，是真理。

    整个春天夏天都繁荣的花园，有灌木，有树，有草，那草昨天还是绿色的，今天已经凋敝，至少被雪覆盖上了，一切都白了。我能听见，在广阔大地上雪落的簌簌声，在我身前身后，仿佛时间的河流流淌时发出的声音，静谧的、安详的、不断的。借着灯光，我能看到一片一片的雪覆盖住许多往事。当第二个春天来时，谁又能记得今天我在这里把脚步走成了双？谁有能听见此时雪落下的声音？或者，当明年来时，又会有个穿黑色大衣的已经老去的女子，在这里独自落寞的行走，一如走在她转瞬而逝的生命历程之中。

    雪夜是寒冷的。我紧紧裹着外衣，都禁不住感觉到了许多寒冷，一点一点渗入我的骨髓。风吹过来，带着雪，卷着忧伤与哀愁，一点一点也渗入我的骨髓。就连花园里缭绕的夜色，也都似乎夹带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纷扰徘徊，相伴而不去。就是那种感觉，微微的冷，微微的忧伤，微微的寂寥我在想，也许，我就一直可以这样走下去罢，走下去，走到三十六岁。到那个时候，我将成为一个穿长到脚踝的黑色呢子大衣女子，有着一般潦草与哀伤的眼神，有着纤细的手指头，和纤细而脆弱的灵魂，那时候也会弹寂寥与忧伤的曲子。在风雪中行走的时候，会把脚步走成双，会看着雪花掩埋掉所有的往事，而一字不提。这个女子很象一个人，象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站在悬崖上的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象王范妮

    有音乐从远处传来，是大学生们爱听的歌曲，大约都是歌唱孩子们单纯而美丽的爱情或者生活的，有种单纯的让人疼惜的感觉，和着雪，飞扬起来。或者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到了，又有许多的学生开始走在路上，就着那雪一点一点的往寝室走去，那些曾经洁白的道路上，忽然又有了许多许多的脚印，那些曾经被雪掩埋起来的脚印，就又显现出来。

    我走回我房间里。五楼，从窗户上望下去。雪依旧在下，我依旧能听见雪落的声音，仿佛时间的河流在流淌的声音。法国中尉的女人，在花园里，穿黑色大衣，远远的望他们，她静静的，静静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