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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秋汛初至,湘江水盈,灌满了丹桂村旁的长碧湖。
深夜,湖心月影正沉浮。
湖畔。桂子频飘香。
一阵咿呀的橹声,划破了湖面的寂静。一艘画肪,缓缓由东方驰来。
船头端坐着一个轻袍暖帽的老者,一个四旬左右的美妇人,紧傍那老人身侧面坐,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依偎在那妇人的怀抱。
迎面江风送过阵阵寒意,那中年妇人轻扯一下身上披的锦缎披肩,掩在那孩子的身上,慈母的关爱是这样的无微不至。
那老人端起身前本几上的香茗呷了一口,笑道:“翎儿睡了吗?”
那中年妇人启后一笑,低头瞧了瞧怀中熟睡的儿子,道:“睡了。”
那老人缓缓站起身子,仰望明月长长吁一口气,道:“三十功名尘与上,一片冰心在玉壶。”声音幽沉,隐隐含着英雄末路的凄凉。
那中年妇人淡然一笑,接道:“夜深了,咱们该回去啦!翎儿着了凉,又要愁煞人。”
那老者颔首挥手,正待命舟子掉转船头,突见一艘灯烛辉煌的巨舟,双帆张风,直驰而来。
那巨舟似是已失去控制,随着风向,直向画肪撞了过来。
画而上掌舵人似是驶航的老手,不待主人吩咐,立时一转主舵、画舵向侧旁避去,另一个舟子,却急奔向船头,扬起手中竹篙,口中大声吆喝道:“伙计.睁着眼睛往上撞,什么意思?”他一连吆喝数声,始终不闻那巨舟上有人相应。
舟子心中大急,挥篙向那巨舟之上点去。
这时,江风威势已弱,巨舟吃那竹筒一点之力,登时向一侧偏了过去,两只船擦身而过。
那轻袍老者一直背着双手,看着这一幕惊险的经过,神色镇静,毫无畏惧之容。
那执篙大汉,眼看巨舟几乎撞上画舵,对方却似浑如不见,忍不住大声叫道:“喂!
你们还有一个活人没有?”
任他喝骂叫嚷,仍不闻有人相应。
长碧湖占地百亩,四周生满了深可及人的芦苇,那双桅巨舟,方向一偏,撞入了芦苇之中。
那卓立在船头上的老人,看得心申一动,暗忖:看这巨舟似已无掌舵之人,难道没有人吗?但见那辉煌的灯火,似又不像无人乘坐。心头大感奇怪,扬声吩咐那掌舵的舟子,说道:“把船驶近那巨舟瞧瞧!”
那中年妇人似想阻止,但却终于忍丫下去。
驾船的舟子一转舷,把画舵驶近,紧傍那巨舟停了下来。
那轻袍老者望着那巨舟上辉煌的灯火,凝神静听了片刻,回头对站在船头手执竹筒的舟子说道:“这巨舟,有些奇怪,你攀上船去瞧瞧。”那舟子躬身一礼,命命而去,放下竹篙,攀上巨舟。轻袍老者背手卓立在船头上,仰望着明月出出神。
突听一声尖厉的惊叫,那攀上巨舟的舟子,一踉跄奔回,扑通一声,跌入了湖水之中。
那轻袍老者微微一皱眉尖,一撩长袍,向区身之上攀去。
那中年妇人怀抱中熟睡的孩子,亦被这一声尖厉的呼叫惊醒、霍然由慈母怀中站了起来。迎面江风,飘过来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
老者停下了脚步,重重地咳了一声:“有人在吗?”目光转处,只见一条黄色的剑穗,随风飘动,长剑从一个华衣人后心洞穿前胸,深钉入了舱门处板壁之上,直没至柄。
烛火照耀,清晰可见那华衣人的侧面,那是一个年轻人,惨白的面色却无法掩去他那英俊的轮廓。轻袍老者微微叹息一声,举步向舱中行去。布设华丽的船舱中,一片惨象,桌倒椅翻,血迹处处。距门不远处,伏卧着一个中年大汉,后脑裂开,早已气绝死去。
轻袍老人然然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一凄凄惨的景象。”转眼望去,只见靠窗处,站着一个黑衣长衫大汉,双腿直立,两手十指深入板壁之中,骤见之下,极似一个人扶着板壁而立,仔细看去才可看出此人早已气绝多时,全身僵直,只因十指深深插入了壁板之中,才使他的尸体不倒。此人全身不见伤痕,但口鼻之间,却不停地滴着鲜血。辉煌的灯火,照着三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构成了一幅恐怖绝伦的画面。深夜血舟,寒风打窗,那老者虽然胆气逼人,也不禁由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摇摇头叹息一声缓步向舱外退去。突然间,由船舱一角中,传过来一声微弱呻吟之声。呻吟声虽然微弱,但听在那轻袍老人的耳中,却有如急雷骤发,惊得全身抖动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子,目光环扫,搜寻船舱。只觉那三具死状不同尸体的形态,愈看愈是恐怖,不禁心头凛然,正待回身退出,又是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这一声,他听得异常清晰,由那微弱的呻吟,可分出那是个奄奄一息受了重伤的人,所发出的呻吟。轻袍老人犹豫了一阵,眉宇间泛现出坚定之色,说道:“劫后余生,奄奄待毙之人,老夫岂能见死不救。”
一撩长袍,重入舱中。
凝神望去,只见船舱一角的暗影处,倒卧着一个蓝衣妇人,长发散乱,满身血迹,上半身依靠在舱壁的木板上,不禁顿生怜悯之心,转身奔出舱外,招来两个舟子,卸下了一扇舱门,抬起那重伤妇人。烛光照耀之下,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目微闭,鲜血湿透了大半幅衣裙。_
突然间,她睁动一下微闭的双目,发出一声重重的呻吟,就借身子转动之势,疾快地伸出手去一拂,一盏油灯斜斜地倒了下去。
她臂上本已受了数处创伤、这强行伸手一拂,震动了伤口,鲜血泉涌而出。
她紧咬着玉牙,强忍着伤痛,缓缓闭上双目,汗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两个舟子不过刚把那重伤的妇人移上了画舫、那双桅巨舟突然冒出一阵浓烟,火这是舌闪闪,穿窗而出,强劲的夜风中,火势迅速的蔓延开去。
那轻袍老人打量了那延展的火势一眼,沉声说道:“快划开去。”
两个舟子急急放下那重伤少妇,合力摇橹急驶而去。
那少妇眼见大火已成,那艘双桅巨舟,已然难逃火劫,心头一宽,赖以支持重伤的精神力量,亦随着松懈,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之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布置十分雅致的卧室之中。
紫檀大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四面紫绫壁,梳妆台上,放置着一面两尺多高的铜镜,右首壁角,垂吊着一盏白绫宫灯。
一看之下,立时可觉着这是一个十分豪富的人家。
突然间,室中一亮,垂帘起处,缓步走进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穿一身青布衣裙,但掩不住那高雅的气度。
只见她缓步走近木榻,脸上泛现出讶然之情,道:“啊!你醒过来了。”
蓝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难妇承蒙相救,还未拜谢救命之恩。”挣扎欲起。
哪知这,动,震动了伤口、只觉全身一阵剧痛,不禁一皱眉头。那中年妇人,急急摇手说道:“唉!你全身都是刀伤,不宜挣动。”
蓝衣妇人黯然说道:“如非夫人搭救,难妇恐早已没了性命,大恩不言报,这番情意,难妇当永铭于肺腑之中就是。”
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不用说感谢的话啦!福祸旦夕,风云难测,人生在世,谁无危难。你尽管安心休息,寒舍人口简单,居所甚静,虽非豪富,但多上三五个人吃饭。
也不要紧。”
蓝衣妇人接道:“难妇还未请教夫人上姓?”
中年美妇笑道:“我姓萧。”
蓝衣妇人道:“萧夫人。”
萧夫人摇头笑道;“快不要这般称呼,我也许长你几岁,如不嫌弃,那就叫我一声姊姊吧!”
蓝衣妇人略一沉吟,道:“夫人抬爱如何担当得起。”
萧夫人轻轻叹一口气,道:“妹妹的伤势极重,不宜多劳神说话,外子已入城替你配药去了。”
蓝衣妇人心中大受感动,热泪盈眶地说道:“咱们素昧平生,夫人这般对待难妇,叫难妇粉身碎骨也难报答。”缓缓闭起双目,两行清泪顺腮淌下。
她似是突然回忆起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刚刚闭上双目,忽然又睁开眼来,说道:
“敢问夫人声,难妇乘的那艘双桅帆船,可还停在湖中吗?”
萧夫人摇头叹道:“烧啦!一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但你那双桅帆船,尽付一炬,连那满湖芦苇,也被烧去,最可怜的还是那停泊在湖畔的几艘渔舟,也被那蔓延的火势烧毁,火势燃烧足半夜之久,你那艘双桅巨帆,早已化作劫灰。”
那蓝衣妇人眨动了两下圆圆的眼睛,默然不语。善良的萧夫人只道那蓝衣妇人心疼巨舟,赶忙接口安慰道:“财帛身外物,你也不必为那惨遭火劫的巨舟心疼了,寒家人口单薄,不妨长留此地。”
蓝衣妇人道:“多谢夫人的垂爱。”
萧夫人望望她身上的刀伤,黯然摇首,退出室外。
那蓝衣妇人充满着痛苦的脸色,这时泛绽出一丝微笑,闭上双目睡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已入夜。
木案上高燃着一支红烛,熊熊的火光。照得满室通明。
宽敞精雅的卧室中,除了美丽的萧夫人,多了一个身着青缎长袍,面色严肃的老人。
烛光下,一个细磁的药碗,热气还蒸蒸上腾。
那脸色严肃的老人,目光一掠木榻,劈头第一句就对那蓝衣妇人道:“你身受九处重伤,仍能保得性命,实出老夫的意外。”
蓝衣妇人道。“得蒙恩赐援手,使难妇幸脱死劫。”
老人摇摇头,说道:“老夫虽然粗通医理,但像此等重伤,实有无能为力之感,但你却能平安度过,目下看来已无大碍,待伤口弥合之后,再养息一段时日,或可康复。
案上药物,费我不少心思,眼过之后,还望你能屏绝心中杂念,好好睡上一夜、对你伤势,不无小补,明晨老夫再来替你把脉。”
说完,背起双手,缓步走出了卧室。
萧夫人端起药碗,行近榻边,低声说道:“外子为人,心慈面冷,对人素来不会说客气之言,还望妹妹不要怪他才是。”
蓝衣妇人急道:“夫人言重了,救命之恩,深如东海,难妇虽死,亦难报万—”
萧夫人微微上笑,接道:“妹妹请喝下这碗药汤。”
蓝衣妇人叹道:“难妇落魄之人,怎敢和夫人平辈论交,承蒙抬爱,已然心领。贱名云姑,请夫人直呼贱名。”
萧夫人笑道:“妹妹虽受重伤,风采仍然可见,如若我猜想不错,妹妹必然出身大家,不是个俗凡之人。‘’
云姑轻叹一声,不再答语,接过药汤吃下。”
数日的疗养,云始大部伤口已合,人已可下床走动。
她从萧夫人的口中,得知了萧大人乃是一位廉正的御史,因弹劾权臣,被陷害关人天牢,被一位武林高人所救,埋名归隐林泉。官海凶险,已使他再无心仕途,每日垂钓、莳花,乐度余年,夫妇两人,膝下只有一子。
又过了一月时光,云姑伤势已经痊愈,多日相处,她已和萧夫人成了闺中密友,但她却绝口不谈自己的身世来历,对那火劫巨舟,也似忘去一般.从未再提过。
萧家人口简单,除了夫妇二人和一个孩子外,只有一个追随萧家多年的老家人萧福,一名长工和一个婢女。
萧大人那一艘画肪,也毁于那次大火之中,原来雇用的两个舟子,也辞工他去,一座宽大的庭院,就只有这几个人。
那长工除了修整花木,做些粗工之外,从不进后院一步,因此,使这花树环植的内院中,更显得分外寂静。
这日中午饭后,云姑突对萧夫人说道:“愚妹伤势已好,长日无事.太觉闲散,我那姊夫,既喜清静,倒不如把令郎交我课读,也让我消磨这漫长的时光。”
萧夫人沉吟了一阵,笑道:“妹妹有此用心,那就有劳费心了”
云姑知她心中甚多怀疑,也不解说。
次日上午,萧夫人带了孩子来拜见老师,云姑虽然谦辞再三,孩子仍然行了拜师大礼。
萧大人虽然归隐林泉、但治家依然极为严谨,云姑虽由萧夫人口中知道萧家只有个独子,但自从她清醒之后,就从未见过那孩子之面,在她记忆之中,那萧大人也只来过一次,这数月来,她见的只是萧夫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婢女。
萧夫人带孩子拜见过云姑之后,拉着云姑一只手,亲切地说道:“妹妹,这孩子天资不弱,悟性极高,只是先天不足,身体虚弱一些,有劳妹妹多费心了。”
云姑微微一笑说道:“姊姊但请放心,我自会全心全意的照顾他。”
萧夫人长长叹息一声,道:“妹妹,千万不要误会我的用心,你该打的尽管打,该骂的尽管骂,这是玉不琢不成器”
云姑目光一掠孩子。接过:“姊姊放心。我看他睁嵘秀拔,禀赋本厚,日后成就,绝不在姊夫之下。”
萧夫人叹道:“你那姊夫,生平行事,太过方正,得罪了很多权门中人,不得不归隐林泉,埋名这丹桂林中,读书莳花自娱,以遣岁月。他因宦海受挫,看破利禄,不厄独子再涉足功名,平日虽也肯教翎儿读书习字,但读的却不是治世经典,而是诗词歌赋,佛道星十,随兴之所至,想到什么,就教他什么,是以十一二岁的孩子,却学了一肚子奇怪的东西”
云姑笑道:“妹夫没有教错,不论翎儿日后是否将涉足仕途,这些学问,都该知道一些的好。”
萧夫人回顾了孩子一眼,道:“翎儿、好好听云姨的教训。”
说罢回身缓步而去。
云姑也不劝留,起身相送,回身关上了房门。
这座书房,足足两大间,除了一张木桌,两张竹椅之外,就只有一套茶具。
两扇木窗,正对花园,盆菊盛放,素梅含苞,点缀出初冬景色。
云姑仔细打量了孩子两眼,只见他肌色黄中微现青色。不禁暗自一叹,道:“这孩子幸亏遇上了我,要不然只怕他难以活过二十”
心中念转.口中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道。“我叫萧翎。”
云姑笑道:“这名字起的很好,振玉翎,总是飞腾之兆,但愿你能光耀门庭”
萧翎摇摇头,说道:“爹爹替我诊过脉,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只要我学些杂学,再过两年,他还要带我游玩名山胜水,纵然死去,也不算任虚此生、”
云站先是一怔,继而淡然一笑,道:“这些话,你可曾告诉过妈妈吗?”
萧翎道:“没有,爹爹再三告诫于我,要我不能告诉妈妈,爹爹说,妈妈若知道此事,定然要痛不欲生。”
云姑微微一笑道:“翎儿.你可怕死吗?”
萧翎道:“不怕,爹爹说生死由命,勉强不得。”
云姑笑道:“但死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之分,一个人虽然应有生死不足留恋的胸怀,但也应有坚强的求生意志。”
萧翎垂下头去,讷讷地说道:“我不愿看到爹爹伤心。”
云姑突然一整脸色,那娇艳的脸上。似是陡然间罩上了一层寒霜,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孩子,你如听我的话,就可以不死了。”
萧翎双目一瞪,道:“当真的吗?”
云姑道:“自是干真万确,但有一件,我教你什么.不许告诉爹娘。”
萧翎沉吟了一阵,道:“好吧。”
匆匆时光,转瞬间又过了两月。
没有人知道在这两个月之中,云姑和萧翎在那两扇木门紧闭的书房之内,做一些什么。
但有一点使萧夫人大为放心,萧翎那虚弱的身体.似是逐渐强壮起来,脸上也泛现出红润的光采。
萧大人淡泊世情,虽觉翎儿大异往昔,但他不愿多问,萧夫人眼看爱子身体强健起来,高兴地心花怒放,哪里还去多管闲事,盘根究底,查问翎儿从云姑那里学了一些什么。
这一天,腊月二十三日,萧夫人梳洗刚完,忽见萧翎急急冲进房来,叫道:“妈妈,云姨走啦!”
萧夫人吃了一惊,道:“什么?”
萧翎道:“云姨留下了一张便笺,悄悄走了。”
萧夫人急急接过便笺。只见上面写道:
难妇既蒙相救,又蒙夫人垂爱,视同姊妹,劫后余生、本应留府竭尽绵薄课教翎儿,以报再生之德。唯难妇另有要事,必须亲去处理,本欲明告,但恐盛情相留,迫于情势,只得留书拜辞,恩德永铭五内,结草衔环,但祈有图报之日。临行不胜依依,情非得已,唯恳宏量海涵。
书上萧夫人妆次
云姑拜留
萧夫人一口气读完留笺,不禁叹道:“这怎么行,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等深冬岁暮之时”
忽听步履声响,萧大人启帘而入。
萧夫人正急得没有主意,一见萧大人入内便急急说道:“老爷请看,云姑留字走了。”
萧大人摇头道:“不用看啦,此乃必然之事。”
伸手接过留笺,扯的粉碎,放入袋中。
萧夫人呆了一呆,道:“你干什么?”
萧大人道:“此笺留它不得。”
萧夫人道:“为什么?”
萧大人长长叹息了一声,沉声道:“偶然突发,不可臆测之事,正如暑日降雪,江水逆流,总非吉兆,此事既已时过境迁,不提总比提的好。”
这性情耿介的老人,虽然完全不知江湖间事,但久居宦海,毕竟人情练达,阅历丰富,似乎已看出此事的不祥与凶险。
萧翎呆呆地瞧着他父亲,突然轻轻一叹,道:“依孩儿看来,云姨绝对不会走的,孩儿迟早会见得着她。”
萧大人面色一沉,轻声责道:“小孩子知道什么。”
但无论萧大人如何责骂于他,这童子心中,却始终抱着一种奇异的信念,认为云姑绝对不会就这样抛下自己而去,他终究必能再见得着她。
他虽年龄幼小,但凡是下了决心的事,却从无更改。
此后数日,他一直痴痴地倚门守望,不管寒风如刀,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瞧着那被白雪所掩的道路,萧夫人纵然时时拖他回房,但只要眼睛一瞬,他便又跑了出去,家人们都知道他素来任性已惯,不敢劝拦。
残冬岁暮,昼短夜长,五日时光似乎过的比往常分外迅快。
除夕前数日,瑞雪纷飞,正是丰年兆端,萧翎披了件轻裘斗篷,戴着顶宽边貂帽,和往日一样的,早饭方罢,便匆匆赶来门外,倚篱而立,遥望着那无边无际的白雪出神。
突听一声长长叹息,来自身后道:“小主人回去吧,大雪封路,严寒砭骨,道选不见行人”
萧翎回头望去,不知何时萧福已到身后,一皱眉头,怒声接道:“谁要你管我了,快给我回去”
喝叫声中忽然瞥见一条人影,冒着风雪而来,不禁心头一喜、大声叫道:“来了,来了,我早就知道云姨不会弃我而去的。”
声意中充满着喜悦。
萧福呆了一呆,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见那积雪的道路上踽路行来了一条人影,身形婀娜,显然是个女子。
如此严寒之中,人们身披重裘,犹觉寒冷,但这女子身上衣衫却是褴楼单薄,狂风中衣袂飘飘。
人影逐渐接近,面目已清晰可见,原来是一个十六六岁的青衣少女,长发散垂,脸色铁青,风雪中娇躯不住的颤抖着,显然,她已耐不住这砭骨的寒风。
萧翎欢颜顿敛,失望地叹息一声,正待回身而去,忽听那少女啊哟一声尖叫,身躯摇了两摇,倒卧在冰雪地中。
萧福黯然叹息一声,道:“好可怜的孩子!”
他语气之中,虽然充满着怜悯之情,但人却站着不动_雪如鹅毛,就这瞬息的工夫,那倒卧在地上的青衣女子,已然被大雪埋了半个身子。
萧翎略一犹豫,大步行了过去,拂开她身上的积雪,伸手拉着她一只手臂,高声叫道:“喂,你快站起来,我扶你到我家中,去避风雪。”
萧福急步行了过来,道:“唉!大少爷,这等寒风大雪,只怕她早冻僵了”
萧翎道:“纵然冻死了,咱们也要收她的尸骨。”
萧福苦笑道:“这两天来,老爷夫人,已甚烦恼,再将这位姑娘抬回去,只怕老爷”
萧翎双目一瞪,大声道:“老爷怎样,我爹爹岂是见死不救的人,快将这位姑娘抬回去,什么事都由我担待。”
他看这女子之面,不知怎地。但觉这女子眉目之间。似乎和自己颇为熟悉,无形中便生出了亲近之心,是以坚持要把她抬将回去。
老萧福看他面上的神情坚定,心知拗他不过,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抱起那女子,大步向府中走了进去。
他饱经沧桑,老于世故。。知道老爷、夫人这几日正为着云姑之事心神不宁,本不敢再以这等闲杂之事,前去打扰。
哪知方自走入院中,偏偏就遇着了萧夫人,不禁心神一震,躬身说道:“这位姑娘,冒风雪赶路,耐不住寒苦,倒卧雪中,只要加件衣裳也就好了,老奴立刻打发她上路。”
萧夫人慈祥的目光,在这女子面上凝望了两眼,忽然轻叹道:“这女孩子可怜兮兮的,身子又单薄,咱们好歹也得留她住上几天,待这场大风雪过了,再好送她上路。”
萧福唯唯应了一声,萧翎已从她身后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萧夫人的右臂,笑道:
“孩儿早知道母亲不会责怪于我”
在这除夕之夜,由于连日风雪不住.寒气更甚,萧大人夫妇由萧翎相陪,围炉取暖。
忽见人影晃动,那青衣少女,缓缓走了过来。
她经过一日夜的养息,体能尽复,烛光照耀之下,只见她嫩脸匀红,长发垂肩,虽是布衣荆裙,但俺不住如花容色,嫣然风姿。
她抖抖身上积雪,举步人室,遥对着萧氏夫妇拜了下去,轻启樱唇,说道:“难女拜谢夫人救命之恩。”
萧夫人仔细打量少女一阵,轻轻叹息一声,道:“姑娘请起。”
青衣少女道:“多谢老爷、夫人。”
萧夫人膝下无女,见她容貌姣好,心中甚是喜爱,举手一招,说道:“孩子你过来。”
青衣少女依言走了过去,紧偎在萧夫人身傍而立,低垂螓首,柔声说道:“夫人有何训教?”言词清楚,一派大家风范。
萧夫人侧目相顾,愈看愈觉喜爱,拉着她一只手儿,笑道;“孩子。快坐下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孤零零一个人冒着这大风雪赶路”
青衣少女秀目眨动了两下,两颗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幽婉说道:“难女姓岳乳名小钗,千里寻母不遇,孤女天涯,慈亲何处,断肠岁月,飘零身世,如非老爷、夫人恩赐援手.难女早已埋骨风雪之中。”
她声音娇婉、言词凄然,神情又那般楚楚动人,只听得萧夫人幽幽长叹,黯然垂泪。
萧大人却是面色肃然,徐徐问道:“令堂行踪,姑娘可已知晓了吗?”
岳小钗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家母行踪四方,远在天涯.近在飓尺。”
萧大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倒是有心人了。”
岳小钗道:“难女寻亲情切,尚望老爷海涵。”
萧翎自岳小钗入室之后,一直留神打量于她,此刻突然插口说道。“爹爹啊!这位姊姊好像云姨。”
萧大人沉声叱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
萧翎不敢再言,一伸舌头,默不作声。
萧夫人仔细看去,果然发觉岳小钗眉眼轮廓,酷似云姑,不禁一呆,道:“翎儿说的不错啊,这岳姑娘当真是有云始的七分风华。”
萧大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再谈一会吧!我要回书房去了。”起身缓步而去。
萧翎目睹爹爹离了大厅,不禁胆气一壮,望着岳小钗道:“可惜云姨已在六七日之前,留书而去,唉如若你早来几日、一见到我那云姨,就知我说的不错了”
话音微微一顿,又遭:“不过,我相信云姨,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岳小钗道:“但望公子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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