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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夫人的客厅是马吕斯对世界的全部认识。那是唯一可以让他窥察人生的洞口。那洞是阴暗的,对他来说,从缝隙里来的寒气多于暖气,暗影多于光明。那孩子,在初进入这怪社会时还是欢乐开朗的,但不久后便郁闷起来了,和他年龄尤其不相称的是阴沉起来了。他被包围在那些威严怪诞的人中,心情严肃而惊讶地望着他的四周,而四周的一切合在一起又增加了他心中的惶惑。在t.夫人的客厅里有些年高德劭的贵妇人,有叫马坦1的,有叫挪亚2的,有叫利未斯而被称为利未3的,也有叫康比而被称为康比兹4的。那些矜庄古老的面孔,出自远代典籍的名字,在那孩子的脑子里和所背诵的旧约搅浑了,那些老妇人围绕着一炉即将熄灭的火,团团坐在绿纱罩的灯光下,面目若隐若显,神态冷峻,头发斑白或全白,身上拖着另一个时代的长裙袍,每件颜色都是阴森惨淡的,她们偶然从沉寂中说出一两句既庄严又峻刻的话;那时,小马吕斯惊慌失措瞪着眼望着她们,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妇人,而是一些古圣先贤,不是现实的人,而是鬼影。
<font style="font-size: 9pt">1马坦(mathan),圣经列王纪下十一章中亚他利雅崇信的巴力神之祭司。
2挪亚(noé),乘方舟避洪水的人类远祖。
3利未(lévi),以色列人利未族的族长。
4康比兹(cambyse),公元前六世纪的波斯王。</font>
在那些鬼影中还有着好几个教士和贵族,也经常出现在那古老的客厅里,一个是沙斯内侯爷,德贝里夫人1的功德秘书2;一个是以笔名查理-安东尼发表单韵抒情诗的瓦洛利子爵;一个是波弗尔蒙王爷,相当年轻,头发却已花白,带一个漂亮、聪明、袒胸露背、穿一身金丝绦镶边的朱红丝绒袍的女人,这使那堆黑影里的人为之惴惴不安;一个是德柯利阿利德斯比努兹侯爷,是法兰西最善于掌握礼节分寸的人;一个是德阿芒德尔伯爵,一个下巴圆嘟嘟的老好人;还有一个是德波尔德吉骑士,卢浮宫图书馆,即所谓国王阅览室的老主顾。德波尔德吉先生,年纪不大,人却老了,秃顶,他追述在一七九三年十六岁时,被当作顽固分子关在苦役牢里,和一个八十岁的老头米尔波瓦的主教锁在一起,那主教也是个顽固分子,不过主教的罪名是拒绝宣誓3,而他本人的则是逃避兵役。当时是在土伦。他们的任务是夜晚到断头台上去收拾那些在白天处决的尸体和人头。他们把那些血淋淋的尸首驮在背上,他们的红帽子——苦役犯所戴的红帽子——后面有块血壳,早上干天黑后又潮了。这一类的悲惨故事在t.夫人的客厅里是层出不穷的,他们并且在不断咒骂马拉以后,更进而鼓掌称颂特雷斯达荣。有几个怪诞不经的议员常在那里打惠斯特4,迪波尔德沙拉尔先生,勒马尚德戈米古先生,还有个以起哄著名的右派,柯尔内-唐古尔先生。钦命法官德费雷特穿着一条短裤,露着一双瘦腿,有时在去塔列朗先生家时路过此地,也到那客厅里走走。他是阿图瓦伯爵的冶游之交,他不象亚里斯多德那样对康巴斯白5屈膝承欢,而是反过来叫吉玛尔蛇行匍伏,使千秋万代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钦命法官替千百年前的一个哲人出了口气。
<font style="font-size: 9pt">1德贝里(de berry),公爵夫人,路易十八的侄媳。
2功德秘书,在公爵府里管理救济捐助等事的人。
3当时的革命政府曾勒令教士宣誓遵守宪法。
4惠斯特(whist),一种纸牌游戏。
5康巴斯白(campaspe),亚历山大的宠姬。</font>
至于教士,一个是哈尔马神甫,和他合编雷霆的拉洛兹先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谁没有五十岁?除了那些嘴上没毛的!”一个是勒都尔纳尔神甫,御前宣道士;一个是弗来西努神甫,当时他既不是伯爵,也不是主教,也不是大臣,也不是世卿,他只穿一件旧道袍,并还缺几个纽扣;还有一个是克拉弗南神甫,圣日耳曼代勃雷的本堂神甫;另外还有教皇的一个使臣,当时叫做马西主教的那个尼西比大主教,日后才称红衣主教,他以那个多愁的长鼻子著名;另外还有一个主教大人,他的头衔是这样的:巴尔米埃利,内廷紫衣教官,圣廷七机要秘书之一,利比里亚大教堂的议事司铎,圣人的辩护士,这是和谥圣1有关的,几乎就是天堂部门的评审官;最后还有两个红衣主教,德拉吕泽尔纳先生和德克雷蒙-东纳先生。德拉吕泽尔纳红衣主教先生是个作家,几年后曾有和夏多勃里昂同样为保守定稿的荣誉;德克雷蒙-东纳先生是图卢兹的大主教,他常到巴黎他侄儿德东纳侯爷家里来休假,他那侄儿当过海军及陆军大臣。德克雷蒙-东纳红衣主教是一个快乐的小老头儿,常把他的道袍下摆掀起扎在腰里,露出下面的红袜子,他的特点是痛恨百科全书和酷爱打弹子。德克雷蒙-东纳的宅子在夫人街,当年,每当夏季夜晚,打那地方走过的人常会停下来听那些弹子相撞的声音和那红衣主教的说笑声,他对他的同事,教廷枢密员克利斯特的荣誉主教,柯特莱大人喊道:“记分,神甫,我打串子球2。德克雷蒙-东纳红衣主教是由他一个最亲密的朋友引到t.夫人家里去的,那朋友叫德罗克洛尔先生,曾当过桑利斯的主教,并且是四十人3之一。德罗克洛尔先生以身材高大,并以常守在法兰西学院里而著名。图书馆隔壁的那间厅房是当时法兰西学院举行会议的地方,好奇的人每星期四都可从那扇玻璃门见到桑利斯的前任主教,头上新扑了粉,穿着紫袜子,经常站着,背对着门,显然是为了好让人家看见他那条小白领。所有那些教士,虽然大都是宫廷中人兼教会中人,却已加强了t.夫人客厅里的严肃气氛,再加上五个法兰西世卿德维勃雷侯爷,德塔拉鲁侯爷,德艾尔布维尔侯爷,达布雷子爵和瓦朗迪诺亚公爵,那种富贵气象便更突出了。那位瓦朗迪诺亚公爵虽然是摩纳哥亲王,也就是说,虽然是外国的当朝君主,但对法兰西和世卿爵位却异常崇敬,以致他看任何问题都要从这两点考虑。因此他常说:“红衣主教是罗马的法兰西世卿,爵士是英格兰的法兰西世卿。”此外,由于在这一世纪没有一处不受革命的影响,这封建的客厅,正如我们先头说过的,便也受资产阶级的支配。吉诺曼先生坐着头把交椅。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教皇在谥某人为圣者之先,应开会审查他的著作和事迹并加以讨论。在讨论中,由两个“律师”一个叫上帝的律师,一个叫魔鬼的律师,进行争辩。再由教皇决定是否授予圣者称号。
2串子球,弹子戏中以一球连撞其他两球之术语。
3法兰西学院有院士四十人。</font>
那地方是巴黎白色社会的英华荟萃之处。有名的人物,即使是保王派,也会被那些人拒绝。名气总离不了无政府状态。如果夏多勃里昂来到那里,大家也会把他当作杜善伯伯。几个归顺分子1在这正统派的客厅里却被通融,可以进去。伯尼奥2伯爵在那里便是受到礼遇的。
现在的“贵族”客厅已不象当年的那些客厅了。今天的圣日耳曼郊区已有了市井气。所谓保王,说得好听一点,也只能说是侈言保王了。
t.夫人家里的座上客全属于上层社会,他们的嗜好是细腻而高亢,隐在极为有礼的外貌下。他们的习气有着许许多多不自觉的文雅细致,那完全是旧秩序死而复苏的故态。那些习气,尤其是在语言方面,好象显得有些奇特。单看表面现象的人还以为那是外省的俗态,其实只是些朽木败絮。一个妇女可以被称为“将军夫人”“上校夫人”也不是绝对不用的。那位可爱的德莱昂夫人,一定是在追念朗格维尔公爵夫人3和谢弗勒兹公爵夫人4,她才肯放弃她的公主头衔,乐意接受这种称呼。德克来基侯爵夫人也一样,自称“上校夫人”
<font style="font-size: 9pt">1归顺分子,指原来拥护拿破仑后又归顺路易十八王朝的人。
2伯尼奥(beugnot.1761—1835),帝国政府的官员,路易十八的大臣。
3朗格维尔(longueville,1619—1679)公爵夫人,曾从事政治活动并组织文学座谈客厅。
4谢弗勒兹(chevreuse,1600—1679〕公爵夫人,也以从事政治活动著名。</font>
当时在杜伊勒里宫中,人们和国王闲谈时当面称他为“国王”把国王两字作为第三人称处理,从来不说“您陛下”这种过分讲究的语言,便是那个小小的上层社会中人发明的,他们认为“您陛下”这种称呼已被那个“篡位者玷污了”
他们在那里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对时代冷嘲热讽,不求甚解。遇事大惊小怪,转相惊扰。各人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知识拿来互相夸耀。玛土撒拉1教着厄庇墨尼德2。聋子向瞎子通消息。他们同声否认科布伦茨以后的那段时期。于是路易十八,受天之祜是在他即位的第二十五年3,流亡回国的人也天经地义,正在他们二十五岁的少壮时期。
<font style="font-size: 9pt">1玛土撒拉(mathusalem),犹太族长,挪亚的祖父,活了九百六十九岁,见旧约。意即老寿星。
2厄庇墨尼德(epi门ide),传说中人物,在一个山洞里睡了五十九年,神叫醒了他,要他回雅典去教化人民。他的睡和醒常被用来比喻人在政治生活中的穷通进退。
3法王路易十六在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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