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墓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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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喜，感叹！当我再次见到你时，你，老树！我还以为你永远地消失了，消失了你伟岸的身影。不，不仅仅是你的身影，还有我儿时的梦想。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么多，站在老川陕路的两旁。我这是怎么了，紧紧地拥抱你，使着性子擂你！张开双臂，我无法抱住你粗壮的身躯。使劲的擂你的胸膛，浸血的是我的拳头。我抑制不住我内心的冲动，脱口就答应了你，要为你写篇文字，但很久很久了，落不下笔，落不下笔啊！当我落笔的时候，我怕，我怕这很有可能就会是你的墓志铭。但我不知道，能刻在什么地方。

    以前，你的同伴很多，沟坎地头，路边河滩，随处可见。我们还小，爬上你的头顶，摘你的果子。不是吃，是好玩。用你的枝叶往头上一盘，就是一个野战军战士。你的果子是很好的子弹，往竹管枪里一塞，就可以投入战斗。你开花结果的日子，也是我们心花怒放的时刻。都是因为你，才有了我们难忘的童年。

    后来，你遮住了田地的阳光，田边的你走到了命运的尽头。你笔直的躯干很适合做房梁，于是你的一部分同伴作出了牺牲。车在增多，路在膨胀，路边的你成了障碍，哪还有你生存的理由？你说，你可以遮阴——啊哈，小车就是一座移动的房子，谁稀罕你！水在减少，河在瘦身，河滩地成了良田菜畦，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地？你说，你可以净化空气——扯淡，人们早就发明了空气清新剂若干年后，放眼望去，阡陌交通，万里平野，偶有几棵孤零零的树，站在僻野坟头。树是怕孤单的，孤单了会死。于是，这个世界，除了人之外，什么都似乎可以不存在。

    毕竟，你还活着，在数千公里的国道线上。恕我寡闻，也就只有这么一段，一小段，还有你的岗位。不知道是你的幸还是不幸——路改道了，变成了通衢大道。没有你的遮掩，路变得了分外开阔，因而视野也分外开阔。只有那偏僻的一隅，还标本般保留着旧时的遗迹。于是，枯瘦的老路，沧桑的老树，喁喁低语，相依为命。

    并不因为现实的冷落，树就垂头丧气。也不因为不受重视，树就自暴自弃。当我再次看到你高大的身影，我不由得不惊喜——

    光滑的皮肤，泛着银亮的光泽，看上去只有20岁。结实的肌肉，一拳擂上，绝对不会嗯哼一声。伟岸的身躯，脚踏实地，头顶蓝天，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蓬勃的精神，充沛的精力，似乎永远没有疲惫之时你究竟有多大，不知道，我在很年青的时候就见过你，跟现在差不多。20多年对于你，只是弹指一挥，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而我，却是岁数一大把。我在渐渐老去，你还依然年青。我冒昧地问一下，高寿？100岁，500，1000风吹过，一阵嗦嗦地响，算是对我的回答。

    如果没有招谁惹谁，你一般都会活得很长。长寿的概念对于树，动辄可以以千年计，而且还很精神。人没有这种福气，充其量百年，已经活得很辛苦。人活得不长，难道就不允许别的什么生命活得更长？世界上确有很多生命比人活得长久，但由于人的主宰，他们通常都以服务于人的精神，早早地献身。

    阿房出，蜀山秃。幸好，那只是两千多年前的一次浩劫。那时只有斧斤，没有电锯

    路走过了很多，从国道到村道，从公路到马路，很难想象，没有行道树，路将是多么的孤单！没有树的陪伴，人将是多么地孤单！也许我们现在并不觉得，当终于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后悔——1000年后，我们的子孙，祭来的，是诅咒！

    树不说话，不说话并不代表心里不明白。

    树也是生命，再卑微也值得尊重。

    树是有灵性的，他默默地佑护着我们。

    ——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那就让我们为他祝福——这些卑微而高贵的树，以及像树一样卑微而高贵的生命啊，那些没有墓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