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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术被安排在1月30日上午第二堂。这是一个极限的时间,延缓不得。早上一早,护士们又是量体温,又是测血压,又是把肚皮上的汗毛刮了,匆匆忙忙来来回回好几次,要打仗了似的。从头晚8点开始,医生禁止我进任何食物,包括水。实际上,我从28日起就没有吃过东西,要化验大便也解不出来,只有尿液。这几天来,除了少量饮水,便是吃了几个小橘子。禁食之后,口渴得很,唇上干起了壳,妻只好用棉签醮水,润一下。口干苦了,无论舌头怎样转动也分泌不出一点液体,也只能用棉签在舌面上抹一下,滋润片刻。
早上,妻给我换了衣服,是手术专用的,蓝白条纹的那种,一穿上不是病人也像病人了。又给我擦了身子,算是干洗吧,手术后不能洗澡的。
9点过,手术车来了。我是自己上手术车的。我的心里没有什么好怕。妻的肚子都被划开过两次了。生了病,只能听医生的和命运的。
手术室里很温暖,灯照得到处都是热乎乎的。做手术的医生还隐着形,除了麻醉师之外,还有两个助手。他们把我固定在手术台上,和我吹牛。麻醉师说他认识很多教师,一说出名字来,我都听说过,都是上头那些改了行从政的。我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刚动了手术,还没有醒来。麻醉师一会儿又去拍一下人家的脸,喊一句:“小美女,醒得了。”我在失去知觉前,小女孩一直没醒。
手术室里很洁净,我没有感到一点血腥。
我问麻醉师我可不可以用腹腔镜做。事前我问过医生同学培兴,他说现在腹腔镜手术很成熟,也便于术后康复。但我是急性的,都到了极限了,只能做开腹术。我又问主刀的是不是张医生,答曰是。张医生是副主任医师,放心些。
医生说给我用新麻药。新麻药好些,但社保不报账,只报老麻药的。老麻药药效长,有点副作用,新麻药短些,副作用小,但是有点贵。医生说我是教书的,为了保护我聪明的大脑,还是用新麻药好。花点钱不算什么,挣得回来。教书离不得用脑,脑子钝了要误人子弟。于是我在一张什么单子上签了名。看不清楚,没戴眼镜。用的是左手。右手在输液。
我不知道麻醉药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我睡得无知无觉,大脑真空一般。
出手术室时,将近1点,妻说我还是迷糊的。我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大脑完全空白,什么也记不清。究竟有哪些人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我一片茫然。妻说她问过我感觉怎样,我只是惨淡地一笑,轻微地吐出一个字——“痛”便闭上了眼,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是怎样到病床上的,妻告诉我,是兄弟和一个工人把我抬上去的,但当我清醒时,我知道只有妻在我身边。
手术进行得顺利。事前说的那些种种可能都没有出现。医生把我的胆摘除了,把石头收收集在一条小口袋里,留给我做纪念。我看了,就像一颗颗粗糙的泥丸。真不敢想象,一个小小的胆囊里竟然装下了这么多的石头!所有看过的人都在感叹,感叹这从无到有日积月累长成的怪物。妻还说看到了我的胆囊,都快撑破了,而且坏死。我问过培兴,胆破了怎么办?他说胆汁流进腹腔,可能会引起腹膜炎,医起来很麻烦。难怪张医生要把我当急诊处理,说有一定的风险,有风险也要做。动手术前,医院也没有忘记催费。入院时,妻交了一千,手术前,又交了两千。社保那边说可以担保一半。住院时,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一般三四千就可以的。
我一直在睡。医生给我插上了氧气。不知是下午几点中,阳光从西窗洒进病房,我清醒了过来。头脑中,是一处寂静的蓝天;蓝天下,是白居易的诗: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看来麻药并没有怎样伤害我的大脑。
庆幸,我还还够思想。我努力地想手术的情景,但怎么也没有印象。人生有很多时候不留痕迹,但这三小时的空白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