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我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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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到大，很少走近父亲。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不愿走近他，更不用说去了解他，解读他的心声了。只记得父亲一生气就把脸一耷拉，好像别人欠了他八百大万似的。他很少说话，更不用说表达自己的心声了。我小的时候一直认为他不懂如何表达。高兴了，偶尔笑一下，却像极了电视节目主持人崔永元的笑。这时候若是走近了他，他会一把揽我在怀里，摸摸我的头，捏捏我的脸，摇摇我的胳膊，有时嘴里还会发出“啧啧”的声音，似乎在纳闷怎么会造一个这样子的我来。

    我第一次离家上学，已经十七岁了。我觉得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坚决不肯让家人送。父亲却不管是横还是竖，把我的东西搬到车上后，一不小心也把自己搬上了车。我以为他只是上车坐会，多看两眼就要离他而去的唯一的儿子。

    车子发动了，可他却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要送我到学校的。虽然我有满心的不乐意，但我终究是不敢提出异议的，因为我怕他，就像老鼠怕碰到猫一样。同时我也惊异地发现他是爱我的，心里第一次因为父亲泛起了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一路上，我和他都静静的坐着。他不说话，我也不说。

    到了学校，他下车把我的东西一件件的卸下来，堆在地上，我想要上去帮一把，被他一推，推到了一边，我只有眼巴巴地瞅着的份，却帮不上什么忙，似乎来上学的不是我，而是他。做这些事时，他仍是一言不发。同车的人却向傻站着的我投来艳羡的目光。我看着忙碌的父亲，心里莫名地涌起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眼里顿时盈满了叫做“眼泪”的液体，看着看着这液体就像春潮汛期来临，冲决了堤坝，浇灌了脸颊。我赶紧闭了眼，试图阻挡这种液体的外涌，然而它却是无孔不钻的，更何况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那么长的缝隙呢？我居然为父亲哭泣过，就在17岁那年，第一次。

    父亲默默地卸完东西，我赶快擦干眼泪，凑上去和父亲拎东西。父亲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儿子刚刚为他给儿子做事哭泣过。拎起东西，只说了一个字“走”就朝人多的地方走去。他不识字，只好朝人多的地方走，好向别人打听。而我只顾着看父亲还要为他的儿子做些什么，竟然忘记了自己也认识字。

    父亲打听了好几次，才找到报名处。每次父亲打听情况时，周围的无数双眼球都会及时准确无误地投过来，明明自己身后跟着一个识字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啰嗦的打听来打听去呢？我只觉得别人投过来的眼光有些异样，却并未意识到为什么。后来，我的傻样和父亲的啰嗦，成了熟悉起来后同学的谈资。每次同学们谈起来，我都会感觉到脸红，不是因为自己的傻，而是因为父亲当时为他的儿子做了那么多，他的儿子却在别人谈起的时候才了解。

    父亲终于把我平安送到了宿舍。我以为他累了，该休息休息了，但他并没有坐下来休息。他让我找到自己的床位，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忙活。他给我铺好垫子、褥子，装被罩，再叠好被子，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却不许我动一下手。一切妥当之后，他才坐下来，跟我说了我有生以来听到的父亲的最长的谈话：“小四儿，自打你生下来，我没有给你洗过一次尿布，没有给你铺过一次床，没有和你谈过一次心，没有关心过一回你的学习唉，我没有读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得几个，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这十几年来爹亏欠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爹，这也活该。今儿个送你来上学，爹看得出来，你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我非得来不可。你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给咱家争了一口气，爹心里高兴啊，高兴！”爹说着竟哽咽起来“小四儿，你可要争气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听着父亲的肺腑之言，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爹”就再也忍不住眼泪的冲击，任它顺着脸颊悄悄地悄悄地滑落，却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说完话，没有多呆一会就要起身回家。我送他出去等车，他执意不肯，我也非常顽固地坚持要送，最后父亲没有拗过我。我看着父亲上了车坐下，就再也没有把头朝我这边转一下。刚才在宿舍里的父亲消失不见了，又变成了以前的冷冻的他。我以为父亲会一直不扭头看我，直到车开动，他仍是一动不动，而我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靠车窗的他。我的眼泪不争气的在眼圈里打着旋。车开走了很远，我隐约看到从车窗探出一个头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很远看不清楚，但我确定一定是父亲。我再也无法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了。

    后来听娘说，那天探头出来的是父亲，他还笑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