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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有点别扭,韩宇戈不按脚本来,她顿时就慌了神,不知道该怎样接上戏茬,只好反反复复打快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人民军队爱人民,人民军队人民爱,嗨嗨,爱人民,嗨嗨,人民爱”

    陈春梅一忘词,台下笑得更乱,反而把气氛推向了高xdx潮。最后还是主持人苏宁波急中生智,走上台去,落落大方地补了台。在五朵海霞里,苏宁波不仅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有才的,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庞和亮晶晶的眸子,微笑的样子有点俏皮,走起路来也很俏皮。苏宁波故意把齐步走得机械化,又是一副夸张起来的雄赳赳的样子,更加可爱。她的出现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了:“首长和同志们,西瓜兄弟的故事反映了我们的前辈有着严明的纪律,烧鸡的故事则反映了我们新一代军人勇于开展自我批评的勇气。在我军的历史上,还有像百合花和红嫂那样军爱民民拥军的动人故事,在我军前进的未来,也一定会谱写出军民团结美丽的新篇章。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远航的军舰”

    乱哄哄的场地霎时被苏宁波优美的歌声覆盖了。

    在这次联欢会上,辛中峄当然不会错过时机,不失时机地展示了他手中的几张王牌。联欢会的最后一个高xdx潮,便是266团教导队的个人技能表演。虽然这些技能都不是步兵的本行,而是特种兵的拿手好戏,但教导队的尖子们也都学过,而且容易出彩。翟岩堂表演轻武器射击,果然是百步穿杨的功夫,保障兵在七十米外放飞气球,被他五枪穿透。除了射击,翟志耘还有一个绝招,表演花样军体,翟志耘上单杠不是引力向上,而是攀登——双手握杠,两腿悬空攀登,如履平地,看起来像是在空中走路,其实是架子,但是老百姓看着精彩,掌声一片。刘尹波和岑立昊表演摩托车行进中修理,由岑立昊驾车,在场地外围绕了两圈,飞驰之间,方向一打,右轮顿时悬空。刘尹波坐在翘起的车斗里,不慌不忙地卸下车斗的轮子。摩托车倾斜成45度,仍然绕场两周半,直到轮子重新安上。

    这些都还不算精彩,数风流人物,还是范辰光。范辰光玩的是苦功。只见他抱着一摞青砖走向场地中央,放好,立身,深呼吸,运足丹田之气发一声喊,猛然挥掌,四块青砖顿时化作粉碎。众人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上还没有来得及呼出,范辰光猛弯腰抱起剩下的四块青砖,反手向脑门拍去,众人“哦”地一声惊呼,定睛看去,四块青砖已经裂成八瓣,齐刷刷落地。再看范辰光,脑门上已是一片青紫,似有血丝渗出。别人还没有反映过来,熟食店马师傅早已按捺不住,奔台去,拉着范辰光的手说:“这是咋说的?这是咋说的?演戏就好好地演戏,咋就把砖头往脑门上拍呢?”

    范辰光短粗壮实,一脸憨厚相,摸着脑门,腼腆地笑笑,操着一口敦厚的河南话说:“没啥,俺练过,这是杀敌本领呢。”

    马师傅仍然痛心疾首,说:“孩子,这脑门就不疼?还真是金刚?哎呀,别这么练了。”又转向主席台上钟盛英等党政军领导说:“首长,咱练枪吧,可别让孩子们拿砖头往脑袋上拍了。”

    一直在心中暗暗得意的钟盛英见时机成熟了,站起身来,手掌一挥,爽朗大笑:“老师傅,放心吧!枪不打不准,兵不练不硬。我的兵不光会吃烧鸡,还有真本事。偷您老人家烧鸡吃的那是假金刚,今天献艺的这几个,老人家看看,范辰光、岑立昊、翟志耘、刘尹波,这四个小伙子才是真金刚。他们不光会玩这些小把戏,他们还能带兵打仗呢!”

    七

    266团新一代四大金刚诞生了,而且基本上按照钟盛英宣布的顺序,这就是范辰光、岑立昊、翟岩堂和刘尹波。倒也并非专家评定会议决定,只不过有团长钟盛英那一句话,多少有点官方认可的意思。

    本来这次个人技能表演,辛中峄安排的还有刘迎建和赵亭庆,但钟盛英说“刘迎建就算了,一来他是连级干部,会讲、会做、会教、会做思想工作都是应该的,耍枪弄炮扔手榴弹也不算什么尖端科目。再说他那四会也不好展示,以后开现场会再说。”赵亭庆也没上科目,因为他那个航模临时出了故障,飞不上二十米就往地下掉,只好临时忍痛割爱。赵亭庆没上航模表演,就没有当上金刚。

    对于四大金刚的认可,主要归功于范辰光。

    范辰光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

    话说一年前,范辰光在指挥连有线电话班当班长的时候,师里搞了一次五项全能考核,千米越障架设那一项,范辰光本来准备得非常充分,绝意要耍出一个风头来,却不料在最后关头马失前蹄,电话站建成之后,居然有三个分站听不见声音,范辰光急得两眼冒火,一肚子气都变成屁放出来了。后来,在场监考的一名参谋笑谈:“别人着急喘气,小范着急放屁。”据说那天他咚咚咚放了十几个响屁,十几个响屁放出去之后,他查出了故障,原来是接线插头上的保护膜没有清除,这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疏忽,但一时短路难倒了英雄汉。这次考核范辰光所领导的班得了个第三名。考核结束后,范辰光压了一个下午铺板。晚上开饭,值班员整队唱歌,歌唱完了,范辰光突然跨出队列,说:“今天师里组织考核,个别掉班长以轻心,有线分队只拿了第三名,给连队丢了脸,可耻,该罚!”说完,扬手括了自己两个耳光子。正等着进饭堂就餐的战士们被搞得面面相觑,范辰光却若无其事地说“我扇的是自己的耳光子,教育的是大家,尤其是新同志,要引以为戒。”

    七十年代末部队提倡一专多能,范辰光不仅是个训练尖子,还是教导队的报道骨干,经常在军区小报上发表通讯报道。八一联欢会结束后,教导队副指导员趁热打铁,让范辰光写一篇关于四大金刚成长过程的报道,范辰光很快就写了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其他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给四大金刚排序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范辰光记得钟盛英团长是把他放在首位的,但他自己不好这样写,这样写就显得不谦虚了,他想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了最后,把自己的名字放到最后的那一会儿功夫,他感到既委屈又高尚,但是副指导员在审稿的时候,又把他的名字勾到前面去了,如此,这个四大金刚之首也就顺理成章了。

    八

    在新诞生的四大金刚里,翟岩堂是个美男子,几乎所有的器官和部位都符合或者说接近符合传统的审美标准,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他本来还有一脸可以和团长钟盛英乃至关云长媲美的络腮胡子,但是,只要不离开教导队,那些被人千古传颂的美髯就只能在翟岩堂的脸皮内部生根,绝无破土发芽之可能。就是那些隐隐约约的青根,也给翟岩堂的仪表增添了许多雄性的魅力,使得这个来自湖北乡村的老兵多了几分神奇的魅力。再加上过硬的军事素质和从容不迫的指挥风度,这个人在266团的官兵心目中,是个理想的军官人才,有人甚至在私下里传说,别看范辰光和岑立昊排名在前,这两个人没大戏,营以下还能踢腾几脚,往上走就力不从心了。依据是,范辰光太憨,岑立昊太冲,一个农民习气太重,一个假洋鬼子气太重,所以都不会太得志。十年之后,266团的天下就有可能是翟岩堂和刘尹波的。翟志耘是武将的坯子,刘尹波的身上则有文曲星的影子,而且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有可塑性。

    翟志耘也有一些出奇的故事。

    话说1977年12月某日,266团驻地北边十里铺村的懒汉袁冬瓜曾经潜进营房,倒不是想做偷枪偷炮之类惊天动地的大事,袁冬瓜的愿望无非就是偷几件军装,当然如果方便的话,弄些更值钱的东西他也不会拒绝。袁冬瓜是跟着民工队伍混进营房的,民工是给后勤处送树苗的。袁冬瓜离开民工队伍之后,就开始侦察,顺手从后勤处食堂门前拿了一双正在晾晒的军用胶鞋掖在怀里。

    合该了袁冬瓜倒霉,那天恰好是翟岩堂担任教导队的连值日,教导队就在后勤处食堂的西边。翟岩堂老远看见了袁冬瓜的丑恶行径,并不声张,而是回到宿舍拎了一支冲锋枪,悄悄地接近了袁冬瓜。袁冬瓜当然不满足于收获一双半新半旧的胶鞋,还想进一步扩大战果,等他把手伸向一件军上衣的时候,翟岩堂从墙边踱了出来,在距离袁冬瓜五米出远的地方咳嗽了一声。

    袁冬瓜扭头一看,顿时两腿发软。他认识翟岩堂,这是金刚团里的神枪手,神枪手的手里拎着冲锋枪,而且他还知道,这个神枪手是个长跑健将,在彰原市运动会上拿过第一名——天啦,这双胶鞋可是偷出了天大的麻烦。袁冬瓜连想都没想,拔腿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过教导队队部、一连宿舍、二连厕所、三连菜地,兔子一样翻过围墙,围墙下面是一条两仗宽的小河沟,袁冬瓜毫不犹豫地扑了下去,顶着一头臭水接着跑。一边跑一边想,这些恐怕可以脱离危险了,那个神枪手断不至于为一双胶鞋也趟臭水沟吧?

    袁冬瓜想错了。翟岩堂自然是不会趟臭水沟的,但是他从西门绕了出来,转眼之间就又撵上了袁冬瓜,在袁冬瓜身后二十米远的地方放慢了脚步,大步流星地走,一边走一边拉枪栓。其实那枪里一颗子弹也没有。

    一听翟岩堂拉枪栓,袁冬瓜恨不得插上翅膀,可事与愿违,越想快跑,两条腿就越是发软。好在翟岩堂似乎并没有捉拿他的意思,就那么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不言不语地跟在他后面,一边走着一边咔咔嚓嚓地拉着枪栓。袁冬瓜跑啊跑啊,从狂跑到快跑,再到慢跑,最后是只有跑的想法,没有跑的力气了,怀里揣着的两只胶鞋还被弄掉了一只。翟岩堂走到那只胶鞋前,弯下腰去捡起来,还停下脚步研究了一番,然后才迈开长腿接着走。

    一个紧跑,一个慢赶,大约跑出去七八里路左右,翟岩堂还在后面走着,还在拉着枪栓,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不远不近。这时候袁冬瓜再看天,天变成黑色的了,太阳变成蓝色的了,柳树变成山岗了,小河变成公路了。袁冬瓜心里喊一声:“不跑了,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跑了。”然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翟岩堂追上来之后,并没有把他咋样,甚至连枪托子都没用上,只是从他的怀里拽出了那只胶鞋,然后朝他屁股上踩了两脚,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袁冬瓜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个狗日的神枪手到底在玩什么名堂,直到翟岩堂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消失在暮霭之中,袁冬瓜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双手拍打着屁股,对着翟岩堂消失的方向,鬼哭狼嚎地扯了一嗓子:“神——枪——手,我——日你姥姥!”

    九

    当上了四大金刚,其他三大金刚都觉得挺光荣,惟有岑立昊不以为然,总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江湖气,寺庙里四大金刚八大金刚都是龇牙咧嘴青面獠牙,一点也不好看。可是钟团长既然这么说了,也不好辞职,把你列入金刚行列那是看得起你,那就先当着吧。

    后来范辰光写的那篇报道出来了,是一个二百多字的消息。韩宇戈拿过来给岑立昊看,岑立昊说了声“狗屁”一脸的不屑。

    岑立昊刚当新兵的时候是在炮营一连,辛中峄就是他的连长,那时候辛中峄对岑立昊的看法不怎么样。人是聪明,悟性也很强,但就是不认真,交给他的任务,他也能完成,但绝不会高标准地完成。

    有一个行政日,班长胡大发派岑立昊去洗炮衣,岑立昊居然说“班长你怎么能让我干这个活?”

    胡大发很惊讶,反问:“你怎么就不能干这个活?你是二炮手,从来就是二炮手洗炮衣。”

    岑立昊是湖南人,却长了一副好身板,一米八零的个头,足足比江苏人胡大发高出一个脑袋,他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地对胡大发说“你让我当瞄准手吧,你让冯得刚瞄十天还不如我瞄一天。填炮弹,洗炮衣,这些事情,牵只猴子来训练两个小时它就会做了,你让我做太不合适了。”

    后来胡大发把这个情况向辛中峄打了小报告,辛中峄觉得这个新兵头难剃,于是决定亲自调教。

    四天之后,炮营一连在机场北头训练战术,辛中峄规定所有炮手先挖二十个助锄。兵们争先恐后挥镐大战的时候,辛中峄在一边抽着烟观察,他主要是观察岑立昊。这个心高气盛的新战士,二炮手都不愿意当,挖助锄这种体力活他能卖力吗?

    果然,岑立昊的助锄挖得一般。时间一般,质量一般,不偏不倚的中不溜。

    辛中峄找岑立昊谈话,问岑立昊是不是对分工不满。岑立昊坦然回答“是不满,我想学技术,可是老是让我填炮弹洗炮衣,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辛中峄耐着性子说“凡是都有一个过程,你是个新战士,要从基础做起,不能好高骛远。”然后从平凡与伟大的关系,二炮手的重要性,个人愿望要服从整体分工等等讲起,足足讲了五六分钟。

    岑立昊把脸仰起来,不看辛中峄,看天。等辛中峄讲完了才说“道理我懂,但我已经当了三个月二炮手了,就是上战场,二炮手这份活也不在我的话下。够了,再让我当二炮手就是浪费了。”

    辛中峄盯着岑立昊那双有点稚气又有点桀骜不驯的眼睛,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喝一声:“立正!”

    岑立昊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就把两腿并拢了,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不服气。

    辛中峄说:“小伙子,看起来你很有悟性,但是你很骄傲啊!”岑立昊眼睛不看辛中峄,反问道:“连长,我怎么骄傲了,你能举个我骄傲的例子吗?”

    辛中峄说“看看,这就是骄傲,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连连长的意见都不以为然。看你的下巴颏翘得多高,不是骄傲也是骄傲。”

    然后不再理睬岑立昊,叫过胡大发吩咐道:“今天一天,这个兵别的不练,就练填炮弹。”

    那一天算是把岑立昊的骨头捋软了,从上午九点钟开始,前腿弓后退绷,左手托引信,右手托药筒,七十多斤重的教练弹,举起来,填进去,开炮栓,卸下来,再前腿弓后退绷,一次次地机械重复,一次次地重复机械。中午吃饭休息,辛中峄规定只给岑立昊一个小时,然后接着机械性地重复,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直到下午五点收操。

    胡大发记录的数字是,那天岑立昊一共填了826次教练弹,创造了266团炮兵营单兵同一天内填炮弹的最高记录。

    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

    那天晚上,岑立昊不仅没有一点食欲,脑子里甚至没有一点思维。拖着一副几乎崩溃的身体回到宿舍之后,立即就瘫在铺板上。但是胡大发又过来传达连长的指示,他必须起来吃饭,明天一天,他的训练任务还是填炮弹。

    岑立昊没有起来吃饭,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喝了胡大发端来的一碗面条。当天夜里的那班岗,胡大发偷着替他站了。

    第二天,当连队集合向机场北头进发时,岑立昊也出现在队列里,他的脸色是黄的,脑袋是仰着的。第二天岑立昊填了675次炮弹。从训练场上下来,岑立昊基本上不能动了。那天晚上,辛中峄下达命令,给岑立昊放两天假,在家休息。

    然而,第三天连队集合的时候,岑立昊又出来了,任胡大发怎样软硬兼施,岑立昊坚绝不离开队伍,这情况反而让辛中峄有些尴尬,也更加恼怒,他没想到事情会被这个倔兵搞成这个样子。辛中峄喝令几个班长下手,强行把岑立昊架回宿舍,按在床上。

    可是等连队到了训练场,炮衣刚刚脱下,架势刚刚拉开,岑立昊又出现了,摇摇晃晃地向炮场奔了过来。辛中峄远远看见,心里叹了一口长气,脸上冷冷一笑。好啊,这狗日的跟我较上劲了,他是想让我给他低头呢,没门!咱们看看谁是铁打的。

    当胡大发过来请示怎么办的时候,辛中峄说:“怎么办?凉拌。岑立昊积极参加训练,应该鼓励。你告诉副连长,让他组织,我到团里有事。”

    说完,扬长而去。

    那天,岑立昊又填了220次教练弹,到了中午,终于坚持不住了,副连长怕出事,让几个兵把他挟持在炮车上,而且把卫生员叫到车上陪伴,以防不测。但岑立昊似乎并没有垮掉,上到炮车上躺是躺下了,没过多久就鼾声如雷。

    事后才知道,那天辛中峄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东北方向三百米以外的一块高粱地里,密切注视着训练场上的情况。辛中峄一边观察一边骂,骂这个狗日的新兵肚里有牙,心狠手辣。他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兵弄得心神不定束手无策。但辛中峄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发现,这个兵是个好兵,他只是觉得可怕。

    就从这一天起,岑立昊就落了个老虎的绰号,辛中峄对胡大发说“别看这小子不吭不哈,这小子是一只又凶又狠的虎,吃软不吃硬。你这个班长恐怕不能来硬的。”

    胡大发转手就把辛中峄的话在班里传达了要点:“连长说了,岑立昊是一只老虎,以后大家惹不起就躲远点。”

    岑立昊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瞄准手,当上瞄准手之后他的才干就充分显示出来了。辛中峄最初发现他的天赋是因为定点,这小子对于空间距离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方位感也特别强,无论是站立点还是目标点,每次他报出的坐标,都十分接近理论答案。辛中峄对此大喜过望,要知道,能够精确定点,不仅是瞄准手必须的功课,更是测地计算兵的看家本领,如果对数计算没问题,就能确定射击诸元,能够确定诸元就能当指挥排长,再往后,就看个人造化了。

    辛中峄试着让岑立昊参加测地和诸元计算训练,只半个月,就发现这小子当初之所以不愿意洗炮衣,确实是有几分底气的。这是个炮兵的料子。再后来辛中峄又故意让岑立昊跟指挥排长郭永家当了几天下手,按一份作战想定标图,图标号之后,辛中峄看了半天没做声,最后说:“不用问我也知道,这不是郭永家的水平。”又问岑立昊:“你学过标图吗?”

    岑立昊笑笑说:“这玩意儿还不简单?我没当兵之前就堆过沙盘。”

    辛中峄怔了怔说“将门之后?不像。我查过你的档案,你父亲是个医生,你母亲是个小学教师。你怎么就玩起沙盘了呢?”

    岑立昊说“喜欢。”

    十

    那场联欢会,刘尹波有点委屈。有那么多形而上的科目,干吗要去搞摩托车行进间修理啊?那只不过是个胆量活,技术活,别说特种兵,就是一般的摩托车驾驶员,玩那种把戏都是小菜一碟,糊弄老百姓罢了。尤其让刘尹波不舒服的是,就那么一个杂耍似的小节目,他还不是主角,而是岑立昊的配角。他太不想当岑立昊的配角了。摩托车表演那点小功夫,关键还在于驾车,岑立昊驾车,就是明星。而他刘尹波什么时候卸轮子,什么时候装轮子,甚至连他的人身安全,都要取决岑立昊的技术。即便是小小的成功,也是岑立昊的成功。他刘尹波在那场戏里,无足轻重。他想这又一次体现了辛中峄对岑立昊的偏爱,原来说好这次联欢会拿节目是以军体为主的,但军体岑立昊一般,就会拿个大顶练倒立,其他没有强项,倒立太小菜,在这样的场合不出彩,这才安排了行进间换修摩托车这么个小节目,他差不多又给岑立昊垫了一次背。尤其让人不舒服的是,钟盛英随口那么一说,就把四大金刚的名次给排了,他成了最后一个,实在是没有道理。

    在四大金刚中间,刘尹波不太在乎范辰光和翟志耘,尽管他们的名次也经常靠前,但岑立昊一直被刘尹波高度重视着。岑立昊除了单兵战术差一点,凡是涉及到指挥的科目,都特别认真,刘尹波就知道,这小子不仅有野心,而且很露骨,热衷于当人上人。刘尹波同时还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不管岑立昊怎么发奋图强,但是在成绩公布栏里,他从来就没有当过第一名,不是范辰光排在前面,就是翟志耘压他一头。风言风语听人说,这是辛中峄故意这么做的,不让岑立昊翘尾巴。

    当然,仅仅是谁出风头的问题,还不至于让刘尹波这么上心,重要的是那天还有苏宁波在场——要知道,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啊。

    苏宁波是海军滑校的女兵,是五朵海霞中的老三,也是刘尹波带过的兵。

    自从飞机转场之后,现在的海军滑校实际上已经是一个空架子,只有一个团级留守处。留守处不到一百个现役军人,官兵都是机关老爷。年初开训的时候,留守处的于主任向266团求援,派两个队列教练训女兵,去了一个排长一个班长,排长是八连的孙大竹,班长就是刘尹波。

    搞队列训练是刘尹波的拿手好戏,他几乎是266团固定的队列班长,只要有重大活动需要队列表演,就由刘尹波负责组建队列班,负责训练组织,负责表演指挥。刘尹波中等偏高身材,形象端正,军姿严整,再加上一口斩钉截铁的口令,只要他往队列前一站,双目一扫,队列面貌马上就不一样。他戴着雪白的手套,往主席台上敬一个铿锵有力而又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军礼,主席台上的首长也会为之一振。

    刘尹波就是靠队列训练成为266团教导队一名重要人物的。

    关于队列,刘尹波还不仅仅会组织训练,总结了一个十大要领歌诀,而且还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把队列同军事素质、政治素质、道德品质甚至生活艺术创造性地结合起来。作为一个班长级士兵,能够对队列这样一门军事基础技术如此痴迷如此有见地,是难能可贵的。队列动作就那几套,无非就是令行禁止整齐划一,似乎不太好出彩。但刘尹波自有高招,他曾经在黑板报上发表过一篇叫做气冲霄汉的文章说,队列动作就像人的脸,动作做好了就是漂亮,但是,光漂亮不行,还得有神。怎么有神呢?要在“气”字上做文章。具体地说,喊口令必须喊出肺腑膛音,立正的时候脚底抓地,行进的时候两肋生风,分解动作铿锵有力,齐步跑步头顶热气,拔起正步排山倒海

    其实,这个“气”是什么气,怎样才能灌注到人的精神世界里,刘尹波也不甚了了,但是教导队的学员和教员都有体会,这个“气”字说多了,练多了,队列面貌果然不一样,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确实有虎虎生威的架势。

    1978年建军节前夕为联欢会准备节目的时候,刘尹波就非常希望能搞一个队列表演。如果是教导队搞,他就是当然的指挥员。雪白的手套,坚定的眼神,雄劲的脚步,整齐的行列,嘹亮的歌声那时候,他就是叱咤风云的将军,军人之矫健舞步的导演,众人仰望的明星。潇洒啊潇洒!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流行潇洒,刘尹波格外追求潇洒。那潇洒不仅为了展示军容军姿,也为了潇洒给那个漂亮的姑娘看。

    春训的时候辛中峄让刘尹波跟一名叫孙大竹的排长去滑校训女兵,刘尹波本来是不想去的,准确地说是不想在1978年的春天去,虽然说他经常可以指挥几十人的队列,但那也还是以一个正班级士兵的身份。他很看重身份,也很看重地位。跟孙大竹同去,孙大竹穿的是四个兜的军官服,他是两个兜的战士服,有些寒酸不说,还极有可能被那个排长使唤来使唤去,有损尊严。他估计至多当年年底就可以实现提干的梦想,如果明年再让他到海滑去训女兵,那就完美了。

    但辛中峄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

    去了之后刘尹波就发现,他的犹豫是多余的,因为孙大竹形象很差,而且抽烟抽得很凶,口臭厉害,女兵们都不愿意接近他。同时,孙大竹的特长是扔手榴弹,搞队列的时候他的主要职责是管行政,也就是说负责在训练中不要出事,再进一步说白了,孙大竹负责的行政工作实际上就是负责刘尹波一个人不要出事,因为女兵们自有海滑留守处的干部自己管着。明白了这一切,刘尹波并不介意,反倒落得一大片鲜花盛开的用武之地。身份和地位在以后的日子里已经变得很次要了,重要的是作用。搞队列训练,刘某人还能没有作用吗?

    到海滑训练女兵之后,刘尹波就知道了五朵海霞的来历,她们来自同一个海岸,同一个海军基地,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上学。五朵海霞并不是参军以后形成的,也不是像余海豹之流的四大金刚是自封的,五朵海霞是那个海军基地的司令员最先喊响的。那还是在她们的小学时代,五个小姑娘,清一色地扎着羊角辫,背着海蓝色的小书包,上学时结伴而行,放学时比肩继踵,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有一天被基地司令员撞上了,司令大爷童心大发,把她们全塞进伏尔加车里,拉到海滩上跟她们打了一场仗,狼扑羊群,司令员当头羊,让她们每个人轮换着当狼,人人过了一把侵略的瘾。事后司令员对人说“我们的这几个小东西,个个机灵,个个漂亮,简直就是我们x基地的五朵海霞。”五朵海霞的名声由此而得。几年后司令员调到总部工作,临走之前在办理诸多大事的同时,也办了一件公私兼顾的事,一个招呼打下去,把这几个女孩子一起送到彰河海军滑校当了兵,而且算是特招,一年下来就是排级干部待遇。

    刘尹波打心眼里对这些高干子弟没有好感,但是他没有好感的是余海豹之流,认为他们胸无大志不学无术,还有自来红的优越感,天上的事情他们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他们全知道,周总理能喝多少茅台他们知道,西哈努克娶过几个老婆他们也知道。别看肇起事来气冲斗牛,其实都是色厉内荏的草包。

    但五朵海霞就不一样了。一是因为这几个海边长大的女兵都很漂亮,二是因为她们都是从红小兵时代就受过唱歌跳舞的教育。三是她们的神秘而高贵的家庭背景。

    在组织她们进行队列训练的时候,刘尹波的眼睛数次从那些太阳一样灼眼的小胸脯前面掠过,每次他都在心里默默地背诵毛主席的教导:要斗私批修,要狠抓私字一闪念,后来居然还想起了一段很悲壮的语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只要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当时刘尹波也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1978年初春奉命训练滑校女兵的时候,会经常性的想起这样一段毛主席语录,直到以后翟岩堂出事了,他才幡然醒悟,那是冥冥之中有个意志在把握他的前进方向,那是由灵魂深处发出来的自我警醒。

    正是由于有了这种警醒,尽管他无数次地产生冲动,尽管他经常被她们鲜艳的笑脸和大胆无邪的目光弄得神魂颠倒,但是,他最终没有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事情,在他完成任务回到266团之后,海滑留守处的于主任到团里致谢,亲口对钟盛英说,266团的兵,就是过硬。

    可又有谁知道,刘尹波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地珍藏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就因为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曾经向他问起过岑立昊,听说岑立昊这个人很有才华,又说听说这个人很粗野,这便使刘尹波感到很不自在,因为他从苏宁波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她对岑立昊的粗野并不反感,反而有一种神秘的好奇在里面,尽管那只是无意识地一说,无目的一问,但是,迷情中人是敏感的,又是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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