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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敏捷,当然更好在韩宇戈在关键时刻在关键的部位关键的一抵,榴弹炮总算停止了下滑,被四个人和两个三角木固定住了,但韩宇戈左边脸颊也被火炮瞄准架上的零件划破了,弄得一脸是血。

    韩宇戈负伤的时候,范辰光正在营部临时卫生所密切关注营长孙大竹的情况,他突发奇想,要是孙大竹突然倒下去不再起来会怎么样?也许,一个新时期的军队焦裕禄就在这里诞生了,那么,一个新时期的军队的优秀的新闻工作者也就应运而生了。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孙大竹虽然倒下去一会儿,但很快又坐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韩宇戈舍身救人英勇负伤的消息。范辰光怔住了,只怔了片刻,便流出了激动的热泪。

    五

    太阳偏西了,缓缓地向远方的山脊线坠落。西方的天穹一片血红。

    师首长们坐在洗剑城外的一座小岗峦上,倾听参谋人员报告各团的消息——265团到达指定位置,已经做好进攻出发准备;267团到达指定位置,已经展开战斗队形;地炮团阵地占领完毕;高炮团即将就位;装甲团在洗剑北二十公里处集结就绪。

    惟独没有266团。

    遮阳伞下,钟盛英和几位师首长不时地交换意见,钟盛英谈笑风生,说“哈哈,这个266团很谦虚呐,他们是看我这个老团长当师长了,就主动把第一的荣誉让给了兄弟部队,把落后的帽子留给了自己。辛中峄啊,脑袋大啊!”这届师里领导班子,多数成员都是新的,普遍年轻,主持演练中政治工作的副政委岳江南是从267团政委的位置上刚刚提起来的;分管训练的副师长郭撷天是刚刚从267团团长的位置上提起来的;参谋长罗管中是从军作训处处长位置上提起来的。相对而言,钟盛英还是资格最老的。

    其他的师首长们自然能够听出钟师长的话里几多解嘲,几多无奈。虽然表面上钟师长不动声色,但从他不时悄悄地瞟一眼手表的动作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毕竟,他是266团的老团长啊。

    钟盛英说“战争战争,其实打的就是两个东西,一个空间,一个是时间,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个时间和空间的转换,所有的战争艺术其实就是空间和时间的转换艺术。一个团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位置,那就注定是要全军覆没的。”

    参谋长罗管中说“据导调人员报告,266团在演练中,标准化程度很高,所有程序都是严格按照战术要求进行的,行动就滞缓了。”

    钟盛英笑笑说“领导干部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参谋长你这么大个官儿,可不能空口无凭啊!你说哪个团不是按照实战要求做的?”

    罗管中顿时语塞。心照不宣的事,哪能公开地说啊?

    岳江南说“266团一向行动神速,辛中峄也不是无能之辈,这次行动迟缓,必然事出有因。钟师长你现在下结论恐怕为时尚早。”

    这时候干部科长郑少秋来送文件,钟盛英把头一偏说“啊大学生,266团拖延时间,你有什么看法?”

    郑少秋怔了一下,在师首长面前,他一个小科长能说什么?但既然师长问了,也得硬着头皮说两句,郑少秋说“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266团这次未能准时到达集结地,是坏事,但也可能是好事”但话说了半截,郑少秋又不说了。

    钟盛英把脑袋偏向郑少秋:“有何高见啊?”

    郑少秋沉吟一会儿才说“是问题,早暴露比晚暴露好。但是我觉得,266团的动作有点反常,凡是有悖常情的事情,必有出奇之处,如果这次拖后腿是人为造成的,必然有人为的原因,如果这个原因是积极的,必然产生正面影响而不是负面影响”郑少秋正说着,看见钟盛英的眉毛蹙在一起了,就不往下说了。

    钟盛英说“我现在关心的不是266团行动缓慢的原因,我关心的是实战。要是真的打仗,我们这盘棋恐怕不好下。”

    担任导调部总指挥的副师长郭撷天说,离预定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看来是赶不上了。

    钟盛英哈哈一笑,看着郭撷天问道:“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郭撷天说“那要看什么情况。”

    钟盛英脸色一变说“贻误战机,枪毙!”

    枪毙这两个字钟盛英吐得很重,听得众人心中一凛。

    这个叫做无名高地的指挥所上空,顿时弥漫了一阵沉重的空气。机关干部,导调部成员,还有参谋干事助理员,全都变得小心翼翼,连电台的声音似乎都降低了许多。没有谁想看266团的笑话,266团作风过硬,训练有素,是众所周知的。虽然来自其他团队的师首长也曾经有对266团老是独领风骚有看法,但是266团这次、重要的是在钟师长刚刚上任的第一个月里就拖了这么一个严重的后腿,还是大家始料不及的。从267团出身的岳江南希望267团在某些科目里能够拿个一二名,但他绝不希望266团成为倒数第一名,怎么说,这也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老部队啊。

    钟盛英说“266团今天的表现,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我在266团当了七年团长,工作没做好,把这个团带坏了,我一走问题就暴露了;二是我在266团当了七年团长,工作做得太好了,把这个团带出依赖性了,离开我他们就不行了。罗参谋长,你分析一下,这两种可能,哪一种更切合实际。”

    罗管中摘下眼镜擦擦,戴上,又摘下,再擦擦,嘿嘿笑着,字斟句酌地说“师长你这个难题水平太高了,我没法回答。”

    岳江南说“钟师长确实是强人所难。罗参谋长你别难受,我来替你回答,钟师长提出的这两种可能都是不成立的。266团今天固然失误,但不能一叶障目。刚才罗参谋长说的266团是按实战要求,我相信,我也相信他们作风扎实优于其他团。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

    钟盛英摸着下巴,哈哈笑道“本师长今天小气了,还是解不开266团这个结啊。听岳副政委一席话,如沐春风,心胸豁然开朗。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肚子饿了,我们喝鸡汤睡大觉,且看他辛中峄怎么收场。上饭!”

    这里话音刚落,那里机要参谋过来报告:“266团在荥高店完成打援任务,已经到达清会典地区待命。代理团长辛中峄将于十分钟后到达师指。”

    机要参谋报告完毕,指挥所一片安静。钟盛英站起来,背起手,环顾四周,突然向机要参谋命令道:“回电,让辛中峄返回部队。”

    岳江南说“钟师长,既然来了,就见一面吧。”

    钟盛英脸色铁青,大手一挥说:“不见,我不想听他解释!”

    六

    范辰光挑灯夜战,一口气写了一篇五千多字的长篇通讯,在原有的从假金刚到真金子的基础上,加进了韩宇戈在这次战备w-712演练中舍身救人的事迹,进一步淡化了韩宇戈新兵时期的调皮捣蛋,加强了作为一个基层干部带兵管兵爱兵的分量,浓墨重抹了这次演练中勇拦滑炮抢救战友的故事——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韩宇戈同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跃而下,迎着急速下滑的溜炮,勇猛的扑了过去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了,沉重的炮体像山一样压在韩宇戈的身上,他知道,只要他一松手,强大的重力加速度就会推动火炮势不可当地冲向掩体的底部,而那里,还有三个年轻的战士

    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候,韩宇戈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坚持坚持再坚持,哪怕倒下,他也要成为一个肉体的三角木,让滑炮把自己碾成肉泥,保护战友的生命。为人民利益而死,死得其所,重如泰山

    火炮终于被挡住了,韩宇戈同志的身上却流满了献血。从危险中清醒过来的三名战士看着韩副连长那血迹斑斑的脸庞和安详的笑容,噙着热泪说“这都是为了我们啊,韩副连长,醒醒吧”

    这篇稿子从演练现场写起,回到北兵营之后又改了几遍,然后用复写纸复印了十几份,再然后贴足了邮票,十几份邮件就像十几只振翅翱翔的鸿雁,飞向北京,飞向上海,飞向武汉,飞向广州

    稿子最初在军区的报纸上发表,篇幅压缩不大,文字进行了删改润色。然后是解放军报、长江日报、文汇报全国共有二十多家报纸和杂志发表或转载。

    韩宇戈迅速成了本军区和驻地省市的新闻人物。紧接着电台和电视台也闻风而动,数十家新闻单位派出得力干将云集彰原市,直奔266团。

    前段时间,266团一直处在灰溜溜的状态。洗剑无名高地上钟师长对辛中峄抑扬顿挫地一段调侃,被辛中峄打落门牙吞进肚里了,但是266团在战备w-712演练中溃不成军的事实却向一片阴云一样笼罩在266团官兵的心里。辛中峄的代团长前面的“代”字倒是去掉了,却又恢复了一个“副”字。据业余观察家推论,这个结果就是那次演练误时造成的。本来钟盛英对辛中峄是很器重的,但是在他最希望266团露脸的时候,在辛中峄的手里,266团却给他露了一张不争气的脸。尽管后来导调部一再证实,266团确实是因为严格执行实战标准要求才拖延了时间,但这话不能明着说,明着说了就等于判定导调部制定的标准脱离了实战标准,是不科学的,继而判定过去的演练都没有按照实战标准,横向又连带出兄弟团队也没有按实战标准,一连串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投鼠忌器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既然不能揭开,就只好捂住,既然要前人和今人皆大欢喜,266团就要承担训练无素、组织不力的包袱,如此,辛中峄只好自认倒霉了。

    不管业余评论家的推论是否符合逻辑,但辛中峄在此后前程一直不顺当确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虽然两年后也调了正团职,但没有把266团这样一支前锋部队交给他,而是让他当了师里的副参谋长和后勤部长,而且正团一干就是九年,就在师副参谋长、后勤部长和团长这三个位置上来回折腾。

    范辰光的“四小金刚工程”计划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巨大的成功笼罩了。这段时间他忙得昏天黑地,为了接待各路记者,团里成立了一个以新任副政委刘迎建为首、以二营副教导员刘尹波为副、以范辰光等报道组成员为主体的宣传接待小组,钟盛英还专门回到266团,听取了宣传计划和情况汇报,指示要实事求是地把典型宣扬好,要突出266团的特色,要能显示金刚团的优良传统和现实荣誉。这是自从w-712演练之后的三个月内,钟盛英第一次回到266团。

    钟盛英亲自过问典型培养和宣传情况,给了范辰光很大的鼓舞,他甚至把钟盛英回到266团,归功于自己。是啊,不是我老范独具匠心周密策划及时报道,哪有什么典型?弄得不好就是事故。现在不仅事故原因无人问津了,就连在w-712演练中266团未能按时遂行任务的话茬都很少有人提到了,那段灰暗的历史在一颗典型之星产生的巨大的光芒照耀下,也变得有了亮度,而且已经有人在报纸上提到,266团在那次演练中确实是按照实战要求,辛中峄和岑立昊的指挥是无可挑剔的,不是他们落后了,而是别人太超前了,超前得可疑。从这个意义上讲,他范辰光不仅捧出了一颗明星,而且为266团的军事素质和指挥才能提供了新的认识,它甚至会改变钟盛英的看法和有些人的命运,连辛中峄和岑立昊都是他的受恩者。

    范辰光盘算,随着韩宇戈的知名度越来越高,随着266团正面影响大于负面影响,也随着钟师长的情绪一天天好转,机会就一步一步地成熟了。

    范辰光开始发胖了,在希望的阳光的照耀下,连续几个月,疯狂地长肉。

    事实正如范辰光判断的那样,当韩宇戈这个典型冉冉升起之后,钟盛英确实对他格外留心了。钟盛英曾经专门把干部科长郑少秋叫了过去,咨询现在的干部政策,郑少秋说,自从八十年代初军委下达文件之后,干部产生一律来源于院校,一直没有松口从士兵中提干。

    钟盛英问“那志愿兵呢,能不能改转?”

    郑少秋回答说“还没见到这方面的精神。”

    钟盛英问“要求什么学历?”

    郑少秋回答“至少大专,而且必须是军队院校正式院校毕业的。”郑少秋一边解释一边纳闷,这些政策师长都是了解的,今天怎么平白无故地复习开了?想必有想法。

    果然,钟盛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一步之差步步差,这范辰光也真是点子底,打仗那一年提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小子自作聪明,走后门改档案,也就是个小学改初中,一改就成了弄虚作假,硬是被你们业务部门一锤子敲死。据我所知,这个人其实是上过几天初中的。”

    郑少秋说“这件事情我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在坦克团当干事呢?我听师长这意思,是不是个冤案啊?”

    钟盛英嘿嘿一笑说“就是冤案,平反了也白搭,什么叫初中生?初中毕业才叫初中生,这个我懂。现在好,大专以上!他都二十六七了,你现在就是高抬贵手让他去考,打死他他也考不上。”

    郑少秋说“那是,也不可能让他考了。”

    钟盛英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看范辰光这几篇文章,大学生又怎么样?大学生也没这个水平。部队是个大学校啊!可惜啊可惜!”

    郑少秋后来反复揣摩钟师长的意思,是不是暗示他想办法变通一下,钻个政策的空子,把范辰光提起来。可是想来想去这事不好办,政策卡得死,除非有特长或者特殊贡献,极其个别的战士提干,要军区党委批准,还要师党委、军党委两级常委往上力荐,就算钟师长能把这两级常委的工作做通,但是范辰光的小学文化确实是个很大的薄弱环节。

    范辰光望穿秋水地等待着时机,累死累活地做贡献,但仍然看不出人生转折的迹象。他是从刘尹波的嘴里听说钟师长曾经为他动脑筋的,连钟师长都没办法解决的困难,那就是天大的困难了。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凉了半截又热了半截,毕竟首长心里还是有他,首长没办法,那是真没办法,就冲着首长对他的重视,他还不能破罐子破摔,他还得打起精神干下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要坚持到底。

    听刘尹波透露那个消息的当天晚上,范辰光在西郊机场转悠了很长时间,不过他这次没有唱国际歌,这次他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要考大学,他要报考函授、刊授、电大,总而言之,只要能搞到学历,考哪里都可以。他不能被挫折压倒,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来吧,老子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头了,走了那么多弯路了,再来几个回合你也打不倒我,我范辰光是打不倒的。

    奇怪的是,转干的希望破灭了,范辰光的体重还是不见下降,可见心理素质确实过硬。

    七

    w-712演练结束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岑立昊都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之中。关于皇岗构工,他指挥错了吗?没有。那么为什么会同导调部的要求差距那么大呢?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和导调部的差距不是关于工程标准的差距,而在于他对于部队现状缺少足够的认识,他太理想化,太规范化。的确像有人评价他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或者说是不识时务。

    辛中峄没能按期提升,师侦察科科长升任师副参谋长,师副参谋长调到266团当团长,一下子就把辛中峄的路堵死了。

    他觉得他对不起辛中峄,辛中峄对他天高地厚,可他却任着性子,一点儿也不为辛中峄考虑考虑,是在有点缺心少肺。可是这也是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当时刘尹波也暗示他要把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孙大竹也骂骂咧咧地说过演习演的就是名次,但他还没有悟透其中的学问,因为他和他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他是作训股长,作训股长在平时是训练股长,在战时就是作战股长,他的着眼点就是打仗,就是实战,演练也是为了检验真实的实战能力,怎么能偷工减料呢?

    他想他是太天真了。

    当266团最后一个到达集结地域成为事实之后,当天晚上他连饭都不想吃。他和刘尹波坐在野营帐篷外面总结一天的成败得失,刘尹波说“没有什么成败得失,只有一个结论,前功尽弃。别看这个小小的演练,有些人可能会因此改变命运。”

    他没有提出疑问,他感觉刘尹波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想到了辛中峄,也想到了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尴尬的是,他是没错的,他要是出来承担责任,说我们完全按照实战要求实施科目才导致拖延,那么就等于说过去没有按照实战要求,结果可能会比现在更糟。刘尹波的话他听明白了,他的失误就在于他没能把握时机,把那次构工的工程量减轻。他争辩说“即使我有投机取巧的胆子,可是还有导调部啊,导调部能容许我们那样做吗?”

    刘尹波反问:“在皇岗你看见导调部的人了吗?”

    岑立昊顿时怔住了,他确实没有看见导调部的人,细细想来,这一路演练下来,只要是难度较大的科目,只要是抢速度和卡精度的行动,导调部的人都不在现场,要么在团指挥所坐镇,要么在后方勤务系统指手画脚,也就是说,这些科目的成绩评定,全是由本团自己上报,再实际上也就是由他说了算。

    想到这里,岑立昊明白自己是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简直就是花岗岩脑袋,人家让出一条捷径让你走,可你偏偏去走羊肠小道,你走的是理直气壮啊,你走得是冠冕堂皇啊,可你却把别人逼进了死胡同,别说辛中峄在钟师长那里没看到好脸色,连导调部的人都不明不白地受了牵连。可是,可是他还是认为演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应该用实战的要求规范。他问刘尹波“假如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敢降低标准吗?”

    刘尹波说“假如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会呆在前指舒舒服服地喝绿豆汤,这里的实际指挥员是孙大竹。知道孙大竹为什么会中暑吗?”

    岑立昊又是一愣“我操,这个手榴弹难道是故意的?”

    刘尹波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他一个营长,就那么放心地把部队交出去,自己去下老力气挖工事,你觉得正常吗?”

    岑立昊说“是有点他妈的不对劲。”

    刘尹波说“我们当然要坚持规则,尤其是战争规则,但规则有几种,书面规则是一种,譬如演练标准;还有一种是口头规则,能把书面规则细化,也能把它转化,而转化就是通过细化实现的,转化的过程就能体现出指挥艺术和做人做官的艺术。”

    岑立昊说“听不懂,太深奥了。”

    刘尹波不理会岑立昊的讽刺,继续说“第三种就是行为规则,规则是由人制定的,也是由人掌握的。譬如说构工,如果我们能够从敌情通报中找到一条理由,即便是构筑简易掩体,也是战斗需要,是符合逻辑的。”

    岑立昊狠狠地盯着刘尹波“你狗日的倒是很懂变通术,可你为什么不早说?”

    刘尹波说“我为什么要早说?你拿出一副真打实战的架势,甚至连兵权都抢了去,运动员是你,记分员是你,裁判还是你,我还以为你是孙膑再世诸葛亮还阳呢。原来不过如此。我一个副教导员,只负责协助教导员搞搞教育动员和宣传鼓动,我多那个事干什么,成功了,是你们指挥有方组织得力,搞糟了,那就是我多嘴多舌瞎出馊主意,弄虚作假的帽子都有可能扣在我的头上。我当然不会说,我就听你吆五喝六,我就看你张牙舞爪,我甘当普通一兵,接受你的指挥,最多落个一累,心里一点压力都没有。”

    岑立昊怔了半晌,终于骂道“我日他娘,谁都比老子明白。不过,你也别看老子的笑话。我还是那句话,我坚持按实战标准检验部队战斗力,没错,没错,还是没错。”

    话是说得气壮如牛,但是独处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歉疚,主要是辛中峄替他背了不得不背的黑锅,把个眼看到手的团长又弄成了副的,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这种滋味又是说不出的滋味。有时候他甚至想找辛副团长解释解释,可是一见到辛副团长那坦然的表情和一如既往稳健从容的步伐,他又觉得没必要。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有些话还是埋在心里,挑明了反而小气了。

    八

    夏天的西郊机场,白天是266团的训练场,到了黄昏,就是266团军官的散步场所。有家眷的带着老婆孩子,光棍们三三两两,只有岑立昊喜欢特立独行。看着花花绿绿的女人孩子们,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苏宁波。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那一年,他从103医院出院后,他们也曾经在这里散步,相依相偎,呢喃轻语。他们往往向西走得很远,走到没有人去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眺望西方天穹的一片金红色的火烧云,浏览火烧云下的村庄,工厂的烟囱,和树林穿插的原野,一坐能坐两三个小时,说着悄悄话,或者什么也不说,让浓浓的情思渗进风中的草木,留下一本无言的情歌,那种美妙,用语言是无法表达的。

    一晃几年过去了,天还是那片天,云还是那片云。而此刻的岑立昊,心中却是一片伤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在爱情上,岑立昊属于拿得起放不下的类型,他不知道苏宁波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他很想知道,但他不敢知道,也没法知道。他肯定自己是爱她的,因为那毕竟是他和她的初恋,一对年轻人,在异地他乡相识了,相爱了,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是一个整体,生活在一群陌生人里,他们是伴侣。坐在电影院里,人们看着这两个气质不凡的男女军人,投过来的是羡慕和欣赏的目光。可是,几年过去,恍如隔世。

    后来他一直庆幸,在同苏宁波分手的那天,在省军区招待所那个充满诱惑的房间里,他保持了理智,从而也捍卫了尊严。反而是苏宁波,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亲他,吻他,要以自己的身体对他进行补偿。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的是一个美丽的而且是他深爱的女性的身体,他的战斗的激情和征服的欲望都在那一瞬间熊熊燃烧。然而,他大义凛然地推开了苏宁波,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替她把凌乱的头发理好,替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了一句“我爱你,我不恨你。”

    然后,他就离开了。

    直到上了火车,直到火车缓缓加速,直到再也看不见苏宁波挥动的手臂,两行热泪才如瀑布一般滚滚而下。一路上,岑立昊的心里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问题:

    你和她同甘共苦过吗?

    没有。

    你和她相依为命过吗?

    没有。

    你能使他幸福吗?

    不知道。

    那么,你有什么理由否定她的选择呢?怜悯和同情绝不是爱,就像恐吓和谩骂绝不是战斗一样。你婉言谢绝了她是不是正确的?

    是,既然爱情已经不存在了,那样做就会给彼此留下更深的伤害。

    他没有那样做。从她出现,到她消失,他的军装始终都是严整的,一颗纽扣也没有松动。

    下了火车,熟悉的彰原市万家灯火又扑面而来,岑立昊嗅着城市夜晚的空气,已经在心里彻底的理解了苏宁波。爱情是什么?说到底,爱情就是一个过程,一个美丽的幻觉,爱情的终极目标是幸福,如果她确认了幸福的发源地不在你这里,你就不能强求,哪怕初恋如胶似漆,哪怕热恋山盟海誓,只要她扭转方向,那就必然有她的理由。如果谁因为有了初恋的承诺而阻止对方离开自己,那就是不人道的,让一个女孩恪守初恋的诺言终身不悔,是残忍的,是不道德的。人道的爱情就是好说好散,允许选择和调整。

    但痛苦是难免的,回到彰原市,孤灯长夜,顾影自怜,借酒浇愁愁更愁,一瓶白酒被他喝了大半,鼓舞着他怂恿着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弄了个处分。

    那一年冬天直到夏天,岑立昊是孤独的,但他不想尽快结束这孤独,他要充分地品尝和享受这份孤独。他甚至想,让爱情来得迟些再迟些,直到他干渴得像一棵行将死亡的枯树,当爱情的甘霖再次降临的时候,他的枝叶,他的根须,他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扩展起来,张开期待已久的怀抱,把她吸收到生命的深处。

    孤独的岑立昊常常在傍晚或者清晨来到西郊机场的西边,徘徊并回忆。回忆是一剂良药,它至少能抚慰你隐隐作痛的伤口。

    对于这片小型草原,岑立昊的记忆太深了。当年,绿色的车队把他们那批新兵从兵站接过来之后,就是从这里编队进入营房的,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从汽车上下来,岑立昊打了一个寒噤,举目望去,天苍苍地茫茫,漫天都是飞雪,他的脑子里立刻就被一种苍凉和悲怆的感觉挤满了。他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军人就应该是苍凉和悲怆的,军人的生活天然缺少温馨和宁静,以后当了排长连长股长,他渐渐地读懂了自己的感觉,苍凉和悲怆的感觉就是博大的感觉,就是壮怀激烈的感觉。每当夕阳落下晚霞升起,眺望这一片空旷悠远的北方的土地,他的脑子里会涌现出许多苍凉和悲怆的边塞诗句,这里不是边塞,但他能找到边塞的感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经常在眼前升起。夜里查铺查哨的时候,向西眺望这片沉寂在黑暗中的无声的土地,耳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这片土地哟,就是他带伤灵魂的栖息地,它像一个饱经沧桑而又慈祥的老者,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倾听着他心灵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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