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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马宝驹正一个人在屋里烦闷地走来走去,警卫员小粟进来报告,说大门外有个名叫李振纲的男人要见马营长。
"叫他进来吧。'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眼下,谁想见咱,咱全见。"马宝驹把粗胳臂一甩,瓮声瓮气地冲小粟瞪着眼。
李振纲进来了。四十上下年纪,身穿灰色纺绸长衫,足登皮鞋,头上细草礼帽,戴一副金丝眼镜。一看就是根据地不常见的绅士上层人物。
"这是个干什么的?莫非又是国民党见缝来下蛆?"马宝驹瞅着来人,心里怪腻烦的,可还是迎下阶来。
李振纲一见马宝驹,赶忙上前伸出手来,满面春风地笑道:
"久仰!久仰!马仁兄毁家抒难,一片赤诚爱国之心,周围几十里,咱们全县,哪家不知?谁人不晓?兄弟我,闻名已久,今特冒昧前来一见"
"进来吧。"马宝驹听着一派文绉绉的寒暄、吹捧,心里怪腻味。
进屋后,马宝驹先把李振纲让座在太师椅上,叫小粟拿上纸烟,倒了一杯茶后,对来访者大声说道:
"李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儿?照直说吧!"
李振纲站起身来,慢慢悠悠脱下长衫,里面是件白绸子对襟短褂。又摘下礼帽掸了两下,然后坐下来呷了几口茶,这才对双目炯炯盯住他的马宝驹说:
"兄弟前来不为别事,久仰马仁兄是位热心爱国的英雄好汉。当今乱世,正是群雄蜂起,英雄大有用武之地的时候,所以慕名而来,想和仁兄谈谈救国之道。"
马宝驹一听这酸溜溜咬文嚼字的劲头,心里更腻味。不过,为了弄明白这个人倒是怎么回事,于是顺口说道:
"那么,你的救国之道是什么呢?"
李振纲一听问他救国之道,立刻高兴得欠起身来,把椅子向马宝驹这边挪了挪,一副神秘的神色:
"啊呀,马仁兄一副赤胆忠心,无限忠于国家、民族,可敬之至!救国之道么,蒋委员长已经下令全国军民一致抗日,国民党誓为我中华民族浴血奋战到底!自'七七'芦沟桥事变以来,我国军在华北英勇战斗前赴后继,现在仁兄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才能够存在于中国人手中,人民得以安居乐业,完全是国军的功劳"
"什么?你说什么?"马宝驹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摸着斜挎在肩上的盒子枪,瞪着大眼说,"你说这片土地是国军英勇奋战的结果?是这样吗?我亲眼看到的可是五十三军还没见着日本人的影儿,就先丢盔弃甲、慌慌张张地向南逃跑啦,老百姓给他们挖的那么多战壕、修的那么多工事,一点儿没用上,倒便宜了日本人啦。依我看呀,这片土地是共产党、八路军打延安开过来,英勇作战,一个顶十个,打跑了日本人,弄掉了维持会,收拾了汉奸伪军,这才保存下来的!是他们开辟了敌后抗日根据地。你、你是哪门子官司?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
李振纲一边听马宝驹说话,一边不住地点头哈腰。等马宝驹说完了,他把椅子又挪近一些,探着脑袋笑道:
"马仁兄心直口快,可嘉!可嘉!但仁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共产党、八路军开辟了敌后抗日根据地,打击了日本者也,此乃是他们夸口宣传而已。堂堂国军二三百万,都不能不暂时放弃一些大城市,像北平、天津、上海、保定、太原等等。他们共产党经过长征,逃窜到了陕北剩下不过两三万人。你想,统共小小的两三万人,他们能够开到华北的又能有多少呢?马仁兄请想想,是不是这样?不过共产党向来善于宣传,更会邀买民心,扩大影响。他们开来少数队伍肆意活动--今天组织这个抗日会,明天组织那个救国团,无知百姓受了他们的鼓动,一哄而起。所以,看起来好像热闹非凡,好像气势不小,其实,这全是虚张声势!国军是奉命南调了一些,可是留在华北国土上的还有大批人马。目前正在准备收复失地--包括这"说到"包括这"三个字时,他用手指了指马宝驹的脚下,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包括你我足下所踩着的这片土地。共党一贯好搞封建割据,长此下去,委员长是不能容忍的!所以,我找你仁兄来,正因本县党部知道你能征善战,有军事经验,所以特别器重你。愿你认清大局,接受党国的委托,把你领导的高大成旅和国军联合起来,和衷共济,以便共同收复失地"
马宝驹实在憋不住了,把大手往八仙桌上一拍,打断李振纲的话,大声说道:
"叫我接受你们的委任?你算找错门槛啦!那位刘继功也跟你们一码事吧,他拉我,我不干;你也来拉我,照样不成!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要来收复我脚下的这块土地?呸!这块土地是人家八路军把日本人打跑了收复回来的,你们还收复什么失地?八路军是日本人吗?日本人占着的东三省,占领着北平、天津、上海你们怎么不去收复?日本人最近又占了中国的好些地方,你们怎么不去收复?八路军占了这块地盘来抗日,你们倒打起算盘来了。这个,我马宝驹不能昧着良心认贼作父"
李振纲故作镇静地扶了扶金丝眼镜框,又喝了两口水,一本正经地说:
"马仁兄,莫怪!莫怪!我推心置腹地告诉你老兄几句话。你老兄千万不可等闲视之--委员长是坚决抗战的!不过,中国有句俗话,'豁不出去孩子,套不住狼',也就是说,委员长的远见是,我们暂把国土让给日本人,等他们占领之后,委员长他自有妙法轻易取回。这就是中国古语所说,'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之意至于目前情况么,我深知自从高旅长被八路军无理枪毙之后,仁兄你又受尽压制,心里不满,又无可奈何。所以我冒昧前来进言:马仁兄身处危境,八路既然能杀高大成,难道不能把你马仁兄也置于死地么?鄙人为仁兄担心呀!当今何去何从请马仁兄三思"
马宝驹沉默了,他在三思。
不过片刻,他突然又把大手向桌上一拍,瞪起铜铃样的眼珠,吼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到我这儿挑拨离间?我马宝驹没文化,可也不糊涂。八路军杀高大成是误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用不着你跑到我这儿兴妖作怪!不管怎么着,我马宝驹是抗日的好汉,怎么着也得坚决抗日我看透了你跑到我这儿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你当我是个好糊弄的睁眼瞎啊?那是你这位大书记长眼睛长在裤裆里啦!"
"仁兄错会意了,错会意了。现在正是国共合作共同打日本的时候,仁兄归到国军方面去,一样也是打日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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