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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沉中醒来,钟松龄只觉全身酸痛,脑袋里好像有一只手搅混,天地失去秩序和平衡。
关静呢?她首先想到的人就是他。
“你醒了?”心之所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何等柔情。
她转过头来,看见一张因担忧而略显憔悴的俊逸面容。一向光洁的下巴长出青毵毵的短髭,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失意的美男子更加令人升起爱怜之意。
她张开口想说话,喉咙是干的。
他像明了她所有的心意,从桌上的温水瓶中倒了一杯水,扶起她上半身,让她半靠在自己胸前喝水。
“谢谢。”她说。
他扯扯嘴角,放下杯子,扶她重新躺好,又替她盖上被子。
“头还痛不痛?”
“不痛了。”她在说一个体贴的谎言,但是苍白的病颜和纠结的眉心却泄了底。
他怎么会看不出她不高明的谎?和她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凡事她总是以别人为先,宁可自己受罪,也不愿他人有一丝委屈。
“你送我到医院的吗?”白墙、白色隔帘、熟悉的医院气味,钟松龄幽幽地说:“你别告诉我妈,她知道我出了车祸,一定担心死了。”
这话说得太晚了。几个小时前,他已让方春意痛责斥骂了一顿。她骂得愈厉害,他心中愈舒坦,彷佛他的愧疚可以因而减轻一些。
“你出了事,我便打电话通知伯母和兰生他们来。”
她面露忧愁:“你叫他们来了?那他们有没有怪你?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这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覆上她露在被外的小手,说:“别想那么多,安心休息吧,我在你身边陪你。”
钟松龄前思后想总是不能放心,怕他因她而受气。
“我妈妈呢?”
“她回去拿东西。”
“你也回去休息吧。”她收回自己的手,柔声催促:“我没事的,看你好累的样子,你明天还要上班,起不来就不好了。你也不能从这里直接去公司吧?”
“你老是想东想西,伤怎么能好得快呢?”拂去她鬓边凌乱的发丝,胸中涨满又酸又甜的怜意,只盼时光的脚步就此停住。“不准你再胡思乱想了,乖乖睡觉吧。”
“可是”还想再说,关静伸出右手食指放到她干燥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睡吧。”
他的话像是施了魔咒,让人不得不从。
他守在身旁,钟松龄心头一松,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心安吧!没有什么药比心上人的守护更有灵效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吓你,是我不好,不该突然跑出来”她费力地和睡神抗争,试图向他解释。
关静执起她瘦可见骨的手,凑到唇边低低地说:“我知道,睡吧。”
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她跌进睡梦之中。
看着钟松龄无邪的睡脸,嘴角漾着满足的微笑。病房中,只有他和她两人。
他凝神望着她——一张犹带孩子气的素净脸庞,偶尔那两排浓密的睫毛会颤动一下。比她美的女人他见多了,怎么这一个竟能如此轻易地挑拨他尘封不容人接触的心弦?
“你为什么要爱上我?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跟我在一起的人,只会被不幸和噩运缠身,所以我才不愿连累你。”太多的疑惑、太多的痛楚,关静左脸抵着她的手,来回地轻轻地摩擦。“我一再地伤害你,是想把你赶得远远的,不要你再来接近我;下意识地,也许我也觉察到我会对你缴械投降吧。你是那么美丽、那么纯洁、那么善良,我凭什么获得你的青睐?我灰暗的过去,连我自己都不敢去面对。”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久久才又张开,凝重的表情里有深切的哀恨。尽管岁月如梭,人事已变,但,烙在心上的伤痕仍是那么鲜明。
他继续说:“我不想害了你。原本打算游戏人间,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以为我可以的.我没有办法再去爱人,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出现也罢了,为什么把我也拖进你的世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毁灭我和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凄迷的倾诉缭绕回荡在斗室之中,迷失在情路上的关静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如果此刻钟松龄清醒,听到他真正的心曲,必会泪盈吧。这些话,关静是永不会对她讲的。
但,身后却有一个人在驻足倾听。
方春意回家整理钟松龄一些衣物,再回医院,进门便听见关静对着沉睡的钟松龄在说话,于是停住了脚步倾听。
什么灰暗的过去?
听他这么一说,让方春意开始思索他的身世如谜,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为了女儿,她得去调查——他口中所谓的“灰暗的过去”
钟松龄检查报告出来,她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其余的外伤不成大碍。
或许是歉疚,或许是即将远扬不再相见,关静对钟松龄呵护备至,百依百顺。这些天他都待在她身边陪伴她。
“你不用去上班吗?”他能陪她,她当然很高兴,但她不希望成为他的负担。
“兰生是老板,他准我的假来陪你,你用不着担心。”他笑道。
听他这么说,她也绽开一个喜悦的微笑。
钟兰生劝说了好久,关静去意甚坚,令他头痛万分;退而准关静一星期不用上班,让他陪钟松龄闲散几日,看看他那条接错线路的神经会不会驳正过来?
钟松龄出院是由关静送她回家。
“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他投以深深的一眼,以记今世的依恋。
她失望极了。“你不坐一会儿吗?”
“公司有事。”这个幌子,是早点脱身的方法。
如他所料,她不挽留他了。
“那你去忙吧,我不留你了。”
关静一笑。是该走的时候了。
走出大门,方春意站在廊下,她看见关静送钟松龄回来,特意出来等他,有些话她须避开女儿说。
“伯母。”他有些讶异。
“我有话跟你说,这里不方便。”
于是方春意坐上关静的车,到了一家咖啡馆。
关静察觉方春意今天的神色和以往不同,她的举动也不寻常。
“我想,我也不拐变抹角,直接就说了吧。我希望你履照前言,离开松龄,不要再来找她。”她的态度强硬。
关静眼一抬。她前后不一的表态相去未免太远,他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她知道了什么?关静猜测著她所掌握的资讯,无非是他的风流情史,心安了一半;那是他特意塑造出来的保护色。
“我说了我会走,伯母您可以放心。松龄她太单纯,我不会只专情她一个人。为了避免日后伤和气,早散早好。”
“你能走那最好,你的离职金我不会亏待你,你大概也不把那点钱看在眼里吧?”她皱着眉续道:“你义父是日本人的大富豪,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将来他的企业都要归你,这份家产惊人得很哪!”
宛如雷轰电掣,关静的脸上血色全无,四肢一阵冰冷,拿著杯子的手颤了一下。
“你调查我?”她怎么可以?他怒不可遏。
“那次我听到你对松龄喃喃自语,说到你曾经有过一段灰暗的过去,所以我叫人去探查你的身世。”幸好她偷听到他的自白,才不致把女儿嫁错人,她庆幸不已。“我作梦也想不到你以前曾做过那种事,你的义父和你也是那种关系吧?当年藤田英夫为了把你从小田切源太郎手中抢过来,动用了他在政经黑白两道的势力逼小田切就范,名义上你是他的义于,事实上是他的禁脔。他对你还真不错,不但替你照顾发疯的姊姊,还放你离开他身旁自由翱翔。倾城倾国,你当之无愧。”
他坐在位于上,方春意轻鄙的话语一点一滴流入耳中。如果有人曾仔细观察过他,会发现他僵冷冰寒的双眼中有两簇火焰在燃烧。
“你的身世遭遇确实很不幸,很值得同倩。松龄是我最宝贝的孩子,你很爱她我了解,可是天下做父母的没有人会把女儿往火坑里送。你太复杂了,松龄嫁给你会受到伤害。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就离开她吧。”方春意太爱女儿,她白莲般洁净的掌珠,不能落入关静这块众秽的污泥之中。
是吗?他是火坑?
一把恨火正以熊熊的态势煎逼著五脏六腑,为什么?为什要去撕开他结疤的伤口?他要走了不是吗?为何不让他留一个怀念的余地?他会把这分爱埋在心中,永志不忘。
他无声地冷笑,怨恨开始萌芽。她会发现她做了一件大错事,他关静不是能让人呼来喝去的小狈,她要为她的错误之举付出昂贵的代价!
他发过誓,他不会再让人来摆布他的人生。
他沉默得大久,令方春意心生不安。他曾过过那样荒颓堕落的生活,心理上和完人不同,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过来对松龄采取不利的行动?
“你太多虑了,不用你说,我会走的。你何必费心还去调查我的过去?”他的微笑释清了她的担忧,冻人的寒意消抿无踪。关静是个非常性感的男人,他一笑,令人有目眩神摇的惊魄之感。“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用瞒得这么辛苦。我是被人包过,而且还是个同性恋的日本男人。小田切源太郎是我的所有人,后来藤田英夫收养我做他的义子。我为了摆脱那段生活,到英国念书,才认识兰生。毕业后他邀我回台湾替他工作,我的义父也有意叫我回日本承继他的事业;但台湾是我的故乡,所以我跟兰生回来了。我庆幸我回来了,才能遇到松龄这么好的女孩,我自知一身污秽配不上她。在两人还陷得不太深时,我想走得远远的,留给她一个美好的印象。”落寞的神情教人忍不住想伸臂安慰他。
“我不是嫌弃你的过去,松龄的身体状况你也清楚,她受不起刺激,你能谅解吧?”话说得很好听,实际上她彻底看轻关静。
冷意在心中逐渐扩大,憎恨一旦生根,便迅速蔓延开来。
“我爱松龄,我怎么会去伤害她?”他装得好悲沉,一副为情牺牲的凄苦。“伯母,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别把我的事告诉松龄,我不想破坏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点头说:“我不会跟她说,你放心吧。我连兰生都不告诉他。”
“谢谢。”他凄然一笑。
“你有什么打算吗?”她并非出于关心,而是关静若能早一些离开,她才能安心。
“回日本吧。”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方春意站起身要离去,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你会走吧?”
关静又是那种教人看了心疼的笑。“我是那种反覆无常的人吗?”
她似乎逼人太甚了些,点头说:“多保重。”
目送方春意走出咖啡馆后,关静霎时变了一张脸,森冷的阴沉令人不寒而栗。
结帐出门,暖阳照在身上,他却像置身在寒冰地狱当中,那么耀眼的光芒刺痛他的眼。
他不配站在阳光下吗?
既然如此,大家就一块儿下地狱吧!
一连多天,关静像是在这地球上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
钟松龄见不着心上人,去问钟兰生,他告诉她关静仍照常去上班,因为前阵子请假太多陪她,必须加班把公事赶完。
他其实在骗她。关静上班是真,但做的是离职的善后移交工作。他没能留住必静,任凭他说到唇干舌燥,一言不发的关静一个眼色就制止了他的滔滔不绝。
钟兰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但是,到底关静为什么去意如此坚决?他实在想不透。
方春意也让他不用挽留关静。他更纳闷了,母亲以前不是很欣赏关静吗?她闪烁的言词、严厉的眼神里,似乎隐瞒了什么真相,还要他不准把关静要离去的事情告诉钟松龄。
关静当然不会乖乖地任人宰割;他一边在进行离职,一边在等待时机。暂时的沉寂只是掩人耳目,他需要瞒过方春意,才能一步步展开报复行动。
他从钟兰生口中探听到钟松龄这个星期四下午上插花课,于是请了假到大楼下守株待免,准备张开魔爪,开始捕捉猎物。
钟松龄下了车,多日不见,她清瘦了不少,脸上有股淡淡的忧郁。
“松龄。”他在角落现身。
“关静!”钟松龄喜出望外,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了。”他看见她的同时,冷漠就崩溃了。
“你怎么在这儿?不用上班吗?”见到他,她欢喜得整颗心快炸开来。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声音里热情的温度在沸腾:“我想你。”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从没这么露骨直接地表达爱意。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上我家好吗?”
她本想说她还有插花课要上,想想又把嘴巴闭上,羞怯地轻点头。
她没有心思去上课,她想待在他身边。才分别一个多星期,但,她感觉有如睽违了一世纪之久。
到了关静家中,才关上门,关静立刻反臂抱住她,低头就是一个深吻。
有力的双臂紧紧束住她,这个太过突然的拥抱和热情如火的亲吻,教她吓住了。
关静一直对她很尊重,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钟松龄忘了推开他。起初她是吓了一跳,之后却是脸红心跳沉醉在他灼烫的双唇吮吻之中。
怀中的人儿逐渐柔软下来,他知道她对他动了情了;暗暗冷笑,他关静有弄不到的女人吗?他松开手臂,让她稍有喘息的空间,满意地看着他成功造就出来的红霞。
“松龄。”连他的声音都是诱惑的利器。
她羞得低下头。她的观念还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的时代,让异性吻了一下,羞怯感几乎淹没了她。但是,成千上万的蝴蝶在胸中鼓着翼,在欢飞。
“松龄,你跟我走吧!”命运的齿轮在转动了,而这一步,会将两人引向什么样的未来?
她错愕地睁圆那双不解人间险恶的美目。“为什么?好好的怎么突然要离开?”
他泛起一丝极为无奈的苦笑。“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在日本有一位义父,他对我很照顾。本来在英国念完书,我就该回日本去帮他打理公司,但兰生力邀我到台湾来替他做事,我也很想回台湾来看看,所以我义父给我几年时间到外面闯一闯。前几天,我义父打电话来叫我回日本,还替我找好了结婚对象——”
钟松龄颤了一下。关静要走,而且有了结婚的对象,对她来说这冲击太大,她无法接受。
“你听我说。”他一手撑持她的背,她看来像随时会倒下的样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从电梯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没有你啊!我一向自命潇洒,没有女人能束缚我,可是你就是那么简单地走入我的心房,不费丝毫力气地俘虏了我看见你快乐,我就跟著欢喜;看见你忧愁,我的心也跟著郁结起来。我爱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不要你?我向我义父提起你,他一向随我的意,如果是我喜欢的女孩,他是不会反对的。得到我义父的同意,我去向伯母提我们的事,她一听我要带你去日本,说什么也不肯,坚持要我留在台湾。这不是令我为难吗?我义父膝下无儿无女,只有我一个义子,他年纪已大,我不帮他谁帮他?但是叫我丢下你一个人回去,我实在办不到。这些天我没去找你,是想试验一下我能不能放弃这段感情。我终于知道笞案,真情是割不断的。没见你的日子,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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