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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诚恳道:“那你去歇息吧,我再喝一点。好像确实喝了酒,心里没有那么闷了,谢谢你青崖……你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啊?”
唐青崖险些笑出声,他别过脸去竭力忍住,哪知道这人喝多了仍旧有一些变化,感觉像只强装成熟的小狗终于露出了奶里奶气的本来面目,变得十分可爱。他沾了点酒,拿筷子在木质桌面边写边念。
一个“青”字写了一半,唐青崖听到砰的一声,转过头,果然苏锦这小子功力未到深处,干净利落地栽倒了。
他只得把那个“崖”吞了回去,任劳任怨地站起,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小二,要一个房间,这位小爷得醒醒酒,待会儿端一碗醒酒汤上来。”
待到小二去后厨帮忙,唐青崖挽起袖子,试图把苏锦抱去楼上——他对苏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约莫是骨子里滥情的善良作祟,又依稀带了点同情。
唐青崖的手刚搭在苏锦肩上,那倒在桌上的人却突然动了。
摊在桌上的胳膊下意识地往下一缩紧握住布条包裹,险些挑开露出剑鞘。唐青崖连忙缩回手,见那人下一刻竟莽莽撞撞地直起身来。
苏锦皱着眉,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更是水光潋滟,少年尚未成熟却被驱赶着出来经受风雨,委屈淋漓尽致。
此刻见了唐青崖,苏锦按在剑上的手蓦地一松,仿佛竭力分辨他是谁。唐青崖连忙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能走么,我带你去睡一会儿。”
苏锦点点头,任由对方把手抓过去环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胳膊在他背后一带,轻巧地让他把重心靠了过去。他却多此一举了,苏锦走得很稳,仿佛并没有神志不清,只是垂着眼,跟着唐青崖一步一阶梯地上楼。
中间唐青崖想,他醉的没那么厉害,抓住苏锦的手便放松了,想要引导他自己走。岂知却反被苏锦揪住了衣服,只得继续保持着一个扶持的姿势,直到进了房。
唐青崖忙不迭地放开他,弹了弹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睡一会儿,我要出去杀个人。半夜再回来。”
苏锦被他扔在床上,坐得歪歪扭扭,闻言却突然睁开沉重的眼皮,毫无困意道:“你又去杀人?”
唐青崖笑道:“你刚才压根就没醉,还装!”
他转眼间便除下了青色外袍,在入了夏的日子里竟还在那质地并不轻薄的外袍下裹着一身江湖人常见的短打。唐青崖立刻又从怀里摸出一瓶未可知的物体,对着铜镜往自己脸上好一通捯饬,再转过身来,已经变了个样。
初次近距离观摩眉清目秀的青年才俊变成形容猥琐、身形佝偻的汉子,苏锦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他指着唐青崖,半晌说不出话。
那张见之即忘的朴素面容上露出个少见多怪的嫌弃表情,唐青崖道:“本少爷怎么能顶着英俊潇洒的相貌去杀人,你是脑子进水了么?”
苏锦道:“你去何处?”
唐青崖道:“这不方便告知了。放心,你欠着我钱,肯定会回来。”
话音刚落他抓了什么物事,掀开窗户一跃而出,等苏锦追过去时已经消失在黄昏暧昧的光线中。苏锦记得他上次所谓的“任务”,一把短匕捅进了钱豹的心窝,涌出的血弄脏了唐青崖扎得结结实实的袖口。
苏锦安静地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那酒对他而言,像是毫无用处。他终是没机会去知道什么叫做“醉后不知天在水”,脚踏实地,四肢百骸无一处异常。
他想这或许与那名为《步步生莲》的心法有关,记忆中谢凌常常在月圆之夜自斟自饮,却也没有一次喝醉过。
最终他也会变成谢凌那样永远无嗔无喜的人么?苏锦思及此处,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起先在苏锦的认知中,他以为谢凌的孤高是因看破尘世纷扰,因此格外出尘。现下才明白,那与什么红尘往事无关,纯粹是一惊动肝火,便会经脉逆行,若是无法自控,立时便会疯溃至走火入魔。
谢凌对他的洗脑已经初见成效,他如今一握剑,难以自控地杀意顿起。
苏锦暗叹一口气,他回首见了被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莫名其妙地想,当初程九歌所言“不易乎世,不成乎名”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眼见宣城月上柳梢,毕竟是十九岁少年,在厢房中枯坐着实无聊。苏锦最终打算出望江楼走走,他临行前看了一眼剑,思虑后最终遗留在了厢房里。
夜间似乎正好赶上集市,苍穹尽头一丝光还未散去。
穿花拂柳,苏锦何曾见过这般繁华的景致,一时忘却自身正事,少年心性作了祟,随着人群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直到月上中天之时,他方才意犹未尽地往望江楼走,手中掂着一包糖,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回到望江楼,须穿过一条小巷,苏锦毫不以为意地抄了近路。
小巷两侧一是民居,一是个已经打烊的铁匠铺子,苏锦行至一半,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声音极轻,犹如一只猫踏过结霜的瓦片。
苏锦拈起一颗糖,不动声色地向后打去,旋即清脆的“叮”声,却是碰上了金属。
他停下脚步,偏头道:“阁下从市集一路跟我到此间,究竟有何企图,打开天窗说亮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