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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馆大门半开半掩,内外都是静悄悄的,一位女仆提着只大喷壶,有一搭无一搭的在院子里浇花。
沈之恒提着礼物进了大门,向那女仆问道:“劳驾,请问你家大小姐在家吗?”
女仆抬起头,还是那么无精打采的:“请问先生贵姓,我们小姐在家是在家,可是我得先去通报一声。”
沈之恒答道:“我姓沈,是米将军的朋友,也认识你家小姐。前几个月我出门了,上个礼拜才回天津,特来拜访你家小姐。”
女仆“哦”了一声,放下喷壶进门去了,不一会儿她出了来,依旧是死死板板:“沈先生,请进吧,我们小姐在客厅等着您呢。”
沈之恒走上台阶进了门,门内一个人都没有,他记得客厅的方位,然而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咯吱”一声响,是楼门被那女仆从外面关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前方垂着一道珠帘,帘后就是米家的客厅。隔着珠帘,他依稀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身影,便一掀帘子进了去:“米兰。”
米兰猛然站起,恶狠狠地做了口型:“走!”
然而已经晚了。
两架机关枪抵住了他的左右肋下,他下意识的扔了礼物要夺枪,可沙发后头无声无息的站起了一人,将手枪枪口抵住了米兰的后脖颈:“沈先生,好久不见。”
沈之恒吃了一惊:“厉英良?”
厉英良向他一笑:“等你一个礼拜了,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
楼上楼下一起响起了脚步声音,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涌进了客厅,原来米公馆早已被厉英良的人马占领。沈之恒的惊劲儿过去了,怒火开始烧起来——厉英良这是要干什么?还没完了?他为了躲避这个人的纠缠,已经跑去上海住了好几个月,难道这还不够?说来说去,还是他幼稚了,他想过体面太平的生活,想尽量的不要动刀动枪杀人害命,然而他一个人想没用,厉英良不这么想。
“等我一个礼拜了?”他问厉英良:“你对我还真是执着。”
厉英良摇头皱眉:“唉,岂止是执着?简直就是用心良苦啊!不信你问米大小姐,自从听说你回了天津,我就守在这里,开始等着你来。一天天的等下去,也真是受了不少的罪啊!不过呢,受罪没事,有结果就好,就不算我白受。是不是沈先生?”
沈之恒低头看了看自己肋下的枪管:“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再杀我一次?”
厉英良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哪能那么干?这回你什么都不用做,跟我走一趟就好。”
他向旁边丢了个眼色,两名黑衣人上前,手里拿了钢丝混皮条编出来的粗绳子。沈之恒一看这绳子的材料和规格,就知道不妙:厉英良好像真要拿他当个妖孽对待了。
“你不必如此。”他对厉英良说:“我跟你走就是。当然,我也有个要求,就是不要伤害米大小姐”
厉英良又向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将沈之恒反剪双臂五花大绑,然后把他押出客厅,直奔了米公馆的后门。
客厅里寂静下来,厉英良收起手枪,从米兰的两边耳孔中各取出了个结结实实的小棉球。他也发现这女孩子的耳力远超常人,即使是这么堵着她的耳朵了,也依旧不能把她的听觉完全剥夺。可堵着终究还是比不堵强,否则她能凭着听觉逃出他的手心——两天前逃过一次,差一点就成功了。
取出棉球之后,他又掏出小钥匙,打开了米兰的手铐。米兰一直背着双手,手铐被宽松的喇叭袖遮挡了。然后绕过沙发走到了她身旁,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她实在是很像他的小妹妹,他如狼似虎的带人闯入米公馆,连着七八天禁锢她吓唬她,也实在是不应该。她要真是他的妹妹,那他现在一定要握住她的手腕,揉揉手铐留给她的红痕,可惜她不是,于是厉英良的手伸到半路,被“男女有别”四个字又拦了回去。
“米大小姐,别害怕,叔叔就是带沈先生回去问几句话,绝对不会伤害他的生命。叔叔也是没办法,不这么干,就对日本人交不了差,日本人就会杀了叔叔。叔叔知道你生肺炎的时候,沈先生照顾过你,对你有恩。叔叔什么都知道。”
米兰冷着一张脸:“你们真的不会杀他吗?”
厉英良以着哄孩子的语气,柔声答道:“不会的,我们也不敢呀。他有身份有地位,又没犯法,谁敢杀他?”
米兰像是信了他的话,又道:“我不要你的人在我家,我要我家的人回来。”
“别急呀。”厉英良说道:“原来留这儿的那两个老妈子,待你太坏了,把你放到她们手里,我不放心。你等等,等我忙过了这几天,我另找两个好的过来伺候你。这几天你在家里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们会负责照顾你,你要做什么事,支使他们就行。过几天我还来,他们要是敢对你不恭敬,你到时候告诉我,我拿鞭子抽他们。”
米兰听出他是急着走,而且虽然态度是一团和气,但是在任何问题上都是坚决的没商量,所以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她闭了嘴,心想:“我害了沈先生了。”
她没想是厉英良害了沈先生,想的是自己害了沈先生。沈之恒若是不牵挂她,不看望她,也不会落入厉英良的陷阱,所以不怪她怪谁?
米兰的肉身活在一个有着日升月落的人间世界里,灵魂活在一个长夜不明的黑暗世界里。
黑暗世界里先前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多了个沈之恒。这事沈之恒本人可不知道,是她单方面的将他吸纳了进来。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一方有难,另一方就逃不了干系。她恨自己成了诱饵,吸引沈之恒落入了陷阱,而那制造陷阱的厉英良,却是逍遥法外、不受怨恨与制裁。
因为厉英良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距她是如此的遥远,和她是如此的不相干,以至于她除了感谢那一夜他对她的一送之外,对他是完全的不爱,也完全的不恨,哪怕他忽然死在她面前了,她都不会有丝毫的动心。
她只关心沈之恒的安危,沈之恒是她救过的,他的生命,有她的一份。
既然有份,就有责任,她的黑暗世界裂了缝隙,一股力量正在将她推向人间的险境。她本能的有点怕,怕过之后,则是无畏。
她连无畏都是麻木冷漠的,心中空空荡荡的也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念,只想着要在有生之年做一件大事,或者做两件大事。人生大事,要么是为自己而做,要么是为沈之恒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