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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望挥去了隐阵。
正午的阳光穿过重重绿荫, 照得巷道一片通透,白日看来,这巷道也不算狭窄,只是过分僻静。
郑菀眯眼看了看天:
“原来已近午时。”
她朝崔望摊开手,十指纤纤如青葱,掌心细白而幼嫩。崔望一愣, 抬手要放上去, 却被郑菀躲开。
她用软糯的声音提醒:
“传音玉符。”
崔望收回手, 不动了。
他以沉默抗拒,郑菀也不恼, 便这般俏生生地站着,一只手伸了许久。
巷道口偶或传来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夹杂着虫车呼噜噜飞驰而过的声响,崔望视线滑过她笑盈盈的嘴角,又落到她的眼睛。
记忆是面镜子,它不断地对比着过去, 又映照着现实。
在一片轰然倒塌的声响里,崔望终于明白, 那没了提防、妒忌、欲望的眼睛,是何等模样。
那是一汪粼粼的镜湖,只是湖面对着他,不再有波光。
崔望绷紧了下颔,良久,才从储物袋中取出玉符递了过去:
“用那人给你的小马交换。”
郑菀依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道君何必耍小孩子脾气。”
“交换。”
郑菀不给, 最后还是崔望退让了。
他将玉符给了郑菀,两人并肩走出巷道口。
路旁的灯早已收净,光秃秃一片,可人群依然熙攘,两人甫一露面,便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连带着若有似无的视线。
只言片语传来:
“那男子好生俊的面孔!”
“不不不,我观那女子更为标致,灼若芙蕖,艳盛桃李,妙哉妙哉。”
“莫看了,人要恼了。”
眼看着一位姑娘因贪看崔望、频频回头不小心撞了柱子,郑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道君好魅力。”
崔望面无表情地将威压放出,直到整条街都被他吓得空无一人,才道:
“真君亦是不差。”
正说着话,郑菀面前突飘来一道元符,她伸手一接,代掌柜传来的,便面现喜色:
“道君对不住,我还有些事要办,晚上的酒宴便不参与了。”
尊者大典后,为与各届同欢,归墟门流水席要办上三日三夜,今天,是第二日。
“你欲去玉珍楼?白掌柜?”
崔望也不诧异,“同去。”
“道君也知晓?”
郑菀一愣,但想到这人黑铁令大司卿的身份,便觉得知晓也是应当,“不必劳烦道君了。”
她推拒,可崔望既打定主意要叫她应了自己,自然不肯退,郑菀看拗不过他,便也算了,传音给书晋,书晋也不知在忙什么,匆匆接过,道声晚间酒宴见、连她话都没来得及听便掐断了。
郑菀只得与崔望一道去玉珍楼。
玉珍楼前,代掌柜踮着脚不住往外看,远远看,见行来一对璧人,男子身上披了件墨色斗篷,只帽子摘了,走动间露出纯白色袍摆。
女子一身天羽流光衣,远远便见蝶影翩跹,不由心道:
又是个元石花不尽的。
正心下发酸,却觉那女子身形甚是眼熟,一愣,待反应过来便匆匆迎出去:
“郑真人,怎到得这样晚……”
到近前,却是一喜,连连拱手:
“还未恭喜真人高升,啊,不对,瞧我这嘴,是真君。”
郑菀一笑,叫了声:
“代掌柜。”
代掌柜这才有心留意郑菀旁边的黑斗篷,这一看,又是一愣,忙忙垂目,懊恼地发觉那人袍摆上竟然有六支暗隐金纹小剑。
归墟门六境小剑,意味着是位道君。
联想到这张神仙难描的俊面,以及曾经苍栏报上大书特书的逸闻,不难猜测这人是谁。
心里嘀咕着莫非这二人和好了,代掌柜又一阵点头哈腰:
“不知离微道君在此,些许怠慢之处,还望道君海涵。”
崔望淡淡“唔”了一声。
郑菀笑道:
“代掌柜,道君与我都是来见白掌柜的,掌柜的可在?”
在玉珍楼说起掌柜,便是指白掌柜。
“在,在,掌柜的在……”
代掌柜话还未完,便见这二人来去如风,消失在了眼前。再转身回看,哪里还见人影,以至于后两个字“会客”断在了中途。
他摇了摇头:
“年轻人啊,就是性子急……”
郑菀还未靠近白掌柜常呆的那间小院子,便被崔望拉了住:
“有人。”
玄苍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在进入旁人地盘时,魂识都需收起,否则,便算作对对方的挑衅。
郑菀在进玉珍楼时自然而然便收了魂识,闻言讶然:
“里面有人?”
崔望颔首,两人正打算退出院子,却听屋内传出一阵剧烈的争吵声,白掌柜嘶哑含混的嗓音忽高忽低,对方却只在偶尔回应一两句——
菀面色古怪,若她未听错的话,那声音倒像是……她师尊?
“紫岫道君。”
崔望下了结论。
两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听那争辩内容,倒像是对老情人起了龃龉,只是想想白掌柜那鸡皮鹤发,以及师尊那貌美如花的相貌,委实不相配。
只可惜,现在退出也来不及了。
郑菀只觉得一阵风过,自己便被崔望捞到了柱旁,他随手设下隐阵,才将两人身形隐蔽,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师尊端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素来含笑的一张脸隐有怒容,再无平日的嬉笑怒骂,这让郑菀觉得陌生: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
白掌柜的拄着拐杖急急步出门槛来,拐杖落地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她依然一副老妪姿态,只是看得出,她今天稍稍修饰了些,一身暗紫团花纹褙子罩在外,鬓角的白发抿得整整齐齐,一拄拐杖:
“紫岫,你站住!”
紫岫道君脚步顿了顿,再迈步时衣袍反倒翻飞得更快了些。
郑菀下意识往里躲了躲,却发觉周身快被崔望罩住了,两人局促在一块逼仄的转角,左近除了红漆廊柱,便是一片屋檐。
她便被崔望这么堵在廊柱与屋檐的方寸之间,屋檐的阴影与崔望的身形一同笼罩下来,将她整个儿笼了住,郑菀遗憾地发觉,右手边是一块小小的花圃,再无旁的去路。
崔望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郑菀以眼神示意他离开些,崔望却纹丝未动。
正僵持间,院中白掌柜又道:
“紫岫,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怪我。”
“怪?”紫岫道君停住了脚步,他回转身来,“白毓,是你躲了我一辈子,既躲了,何不躲得再彻底些?我从不知,你竟躲在这玉清门脚下、风妩城里。”
白掌柜的冷笑:
“我怕你。”
“怕我?”紫岫突然笑了笑,他放柔声音,“你怕我作甚?白毓,你知道的,我从不会伤害你。”
“是不会伤害我,”白掌柜的道,“可你害了展师兄!害了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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