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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里的钱塘便是临安了。”
秦桧道:“临安城东依钱塘江,西面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昔日纵横天下的蛇仙白素贞与太乙真宗的大长老许仙决战于断桥,十方丛林的金山寺大师法海出面调停。白素贞与其妹小青被大师风采所感,皈依金山寺门下,引出无数佳话……公子可是着凉了?”
程宗扬咳嗽着说道:“白素贞和青蛇皈依金山寺?接下来是不是该水漫金山了?妈的!法海老和尚还真行啊!”
秦桧露出暧昧的笑容:“世人尽道法海大师佛法无边,有此想者,唯公子与会之耳……”
“奸臣兄,你也觉得法海和白素贞有一腿?”
秦桧神情怡然地反问道:“莫须有?”
程宗扬挑起拇指:“奸臣兄,你行,有种你在风波亭再说一遍。”
“拾人牙慧耳。”秦桧道:“我这句‘莫须有’,怎及得上贾太师一言的血雨腥风?”
“秦兄太谦了,我怎么觉得贾太师是跟你学的?”
秦桧笑道:“贾太师竟然也想出卖爵的主意,可见宋国是真穷了。”
整座临安城依据钱塘江和西湖的地势,形成一个北宽南窄的长方形。南面紧邻钱塘江的是宫城,北面是民居。钱塘江在临安城东,钱塘门却在城西,面向西湖。
车马沿着湖岸行来,一路看到的是凤林寺、大佛寺、昭庆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听说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宗门,怎么一路这么多寺庙,没看到一座道观?”
“道观大都在临安城内,”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有景灵宫、万寿观、太一宫、鹤林宫、龙翔宫、上清宫、宗阳宫、冲天观……大小十余处,其中宗阳宫属阳钧宗,万寿观属长青宗,龙翔宫属干贞道,景灵宫是宋主祭祖的家观,由神霄宗主持,其余太一、鹤林、冲天、上清诸观都属于太乙真宗。”
这么多的道观、寺庙,看来十方丛林和道家宗门争得很厉害啊!程宗扬忽然想起在晴州遇到那两个临安文士,其中一个姓廖的还特意邀请自己到临安找他。
“悦生堂在什么地方?”
饶是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一下子也被问住了。倒是秦桧笑道:“悦生堂是临安有名的藏书楼,刊印的书籍更是号称六朝最精。这等书蠢才知晓的所在,操兄多半未曾听过。”
俞子元半是自嘲地笑道:“这可让你说中了。书上那些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说笑间,秦桧抬手一指:“前面便是钱塘门了。”
由钱塘门进城,首先看到的就是街上往来不绝的行人,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小贩也穿绸衣、着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宋国百姓虽富,国势却积贫积弱,对宋国百姓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俞子元忽然在车外低声道:“公子,风波亭到了。”
程宗扬一怔。他听说岳鹏举在风波亭遇刺,一直以为是在城外,没想到会在城内,而且离钱塘门不远。难怪杜元胜为了给岳鹏举守衣冠冢,在城门边卖了十五年的鱼。
对于岳鸟人的空坟,自己打个呵欠就过去了,但另外一座坟,自己却不能不拜。
稳程宗扬跳下车朝风波亭看了一眼,便朝亭后走去。风波亭虽然位于城内,但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祸事的缘故,虽然紧邻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亭子周围却杂草丛生,倍觉荒凉。
亭后立着两座没有立碑的坟。与风波亭的遍地枯草不同,这两座坟干干净净,周边的杂草都被仔细地拔除过。
程宗扬没有理会正对着亭子的那座大坟,假如死丫头在,自己还有兴趣给岳鸟人的坟施点水肥;但这会儿身边的是俞子元,自己真要朝岳鸟人坟上撒尿,恐怕他第一个跟自己拼命。
俞子元虽然有些奇怪程宗扬为什么不拜岳帅的坟,但看到他走近旁边那一座墓,神情也郑重起来。
程宗扬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后认认真真地叩了三个头:“谢三哥,我来看你了。”
“小紫很好,我们都挺好。她现在在江州,和孟老大他们在一起……”
“他们几个都入了股,星月湖大营也有一份……咱们盘江程氏公司刚赚了一点钱,我还没有来得及花……”
“我们在晴州拔了黑魔海一个窝点,先给你报了一点仇……星月湖大营重新集合了,孟老大、侯二哥、斯四哥、卢五哥、崔六哥、王七哥,还有小狐狸他们都在……”
“我们在江州和宋军打得不可开交,一场都没输过……”
“还有,我把你的刀给了谢幼度,艺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越说越久,鼻中的酸意也越来越浓。如果谢艺能活到现在,以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替代谢幼度掌控北府兵。即使没有北府兵,以他的修为和军事素养,这场江州之战也会是另一番面貌。
俞子元是一营旧部,与谢艺感情极深。他默默摆好祭品,然后向前任长官的坟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几名赶车的军士也过来一一行礼。
秦桧与谢艺有过一面之缘,躬腰作了个长揖,曼声吟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林清浦也在南荒与谢艺见过面,对这个温和的男子很有好感,和秦桧一道揖了一礼。当然林清浦不知道谢艺曾暗中取走他保管的灵飞镜。
敖润和冯源听说八骏之一的龙骥就埋在这里,一是敬谢艺的身份,二是自己跟了程头儿,也算是星月湖的人,干脆和赶车的星月湖弟兄!道磕了个头。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对俞子元道:“这坟好象重新添过土?”
“去年十月,斯中校在晴州得了山岳金尊,把它葬在谢中校的坟里。”俞子元道:“那天卢中校也来了,我头一次见他们两个哭得那么伤心。”
谢艺临终前仍对山岳正赛念念不忘,现在斯明信和卢景拿到山岳金尊,也算了却他的一桩心愿。程宗扬抓了一把泥土,添在谢艺坟上慢慢抹平。
“艺哥,我在临安还要待一段时间,改日再来看你。”
俞子元想说什么,最后没有开口,敖润却是耐不住性子,小声道:“程头儿,那个大坟听说是岳帅的?”
程宗扬收起眼泪,面无表情地说道:“空的。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空坟磕头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在哪儿快活呢。”
俞子元苦笑起来。为了岳帅的生死,八位长官分成两派,看来这位新加入的程少校是不相信岳帅已死的那一派。
离开风波亭,众人都失去交谈的兴趣。俞子元已经安排好住处,一行车马在城中东绕西拐,赶往住处。
“落脚处在保和坊,宅子不大,但位置很好。斯中校和卢中校做生意时挣钱买的,与岳帅没有任何瓜葛。”俞子元道:“保和坊东面有两条河,俗称大河、小河。西面就是明庆寺,往南一直通向宫城的朝天门。”
秦桧笑着插口:“沿着小河的大路便是临安最繁华的御街,两侧不仅商贾云集,而且有各色瓦子。里面的勾栏成百上千,角抵、相扑、吞刀、吐火、走绳、幻术、侏儒、优伶……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程宗扬知道死奸臣在宽自己的心,勉强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忽然“咦”了一声,从马车里伸出头,紧紧盯着刚才路过的一辆马车。
假如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车上的女子竟然是李师师!自己在筠州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来了临安,没想到李师师竟然会从江州返回。途中程宗扬一直与江州保持联络,对宋军的调动差不多了如指掌,没有听到虎翼军从江州撤军的消息。这个随军医官为什么会突然返回临安?难道是……
“跟着前面的马车!”
俞子元不言声地调整方向,驾车尾随。另外几辆车则按预定的路线赶往保和坊。
秦桧朝那辆马车看了几眼:“是从车行雇佣的马车,看上面的灰尘应该跑了不远的路,人困马乏,大概有什么急事!公子,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说了李师师的身份,然后冷着脸道:“我怀疑临安有光明观堂的人,她在江州看到殇侯的尸毒,专程回来找解药的。”
秦桧神情微动,他毕竟是殇侯手下出来的,听说有人要对付旧主,立刻动了杀心。
街上的青石板印着半尺深的车辙,所有同向的车辆都沿着车辙行驶,前面的马车行色匆忙,似乎没有留意后面有车辆跟踪。
马车接连越过小河上的众安桥和大河上的盐桥,然后向北急行,一路马不停蹄,半个时辰后来到钦教坊,最后在一间镖局前停下。
关接着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容颜如玉,白衣胜雪,正是李师师。门前的镖师似乎对她十分熟稔,都起身叉手施礼。李师师只略微点头,便匆匆进了镖局。
程宗扬看着镖局门上“威远”的匾额。难道光明观堂在临安的据点是这间镖局?
“威远镖局,总镖头李寅臣,下面有六位镖头,四十多名趟子手,在临安十几家镖局中排名中等。”秦桧拿着搜罗来的情报道:“李总镖头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擅长拉关系,镖局的生意还不坏。不过听说年前失了趟镖,还伤了几个人,到现在也没摆平。”
“光明观堂的弟子跑到镖局去做什么?难道威远镖局和光明观堂暗地里有什么往来?”
“有。不过不是暗地里,而是明的。”秦桧道:“李总镖头膝下只有一女,芳名李师师,四年前拜入光明观堂门下,做了外堂弟子。”
“干!那头原来是回家?”
“据说李总镖头夫人身体不适,师师小姐专门告假,从军中返回。”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疑神疑鬼,以为光明观堂终于按擦不住,跳出来要对付江州,没想到她是为了家里的私事。
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暂且先不管她。对了,明天要去吏部报到,会之,你说我籍贯写哪儿好?”
秦桧道:“公子的原籍是哪里?”
程宗扬嘿嘿一笑,“盘江程氏,当然是盘江了。”
“那就盘江吧,”秦桧点头道:“反正宋国吏部的官员也没那个本事去盘江查。”
敖润和玛源去了雪隼团的分号,与团里的弟兄见面。林清浦行途颠簸,在房中静养。那三名兽蛮人一路吓坏不少小孩,程宗扬只好在途中买了辆大车,把金兀术和豹子头塞在里面,留下多少有点人样的青面兽在旁跟着。
程宗扬唤上秦桧、俞子元和青面兽:“走!去武穆王府瞧瞧!金兀术、豹子头!把那几口箱子看好,碰掉一点漆皮,扣羊!”
金兀术不服气地哼哼两声,总算没有张口反驳。
三名兽蛮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金兀术能和武二郎斗上几百回合。虽然武二没使出九阳神功,但金兀术的实力可见一斑。豹子头和青面兽的实力与敖润相差无几,留两个看管自己带来的那笔金铢足以放心。
临安士民殷富,程宗扬脱下平常穿的大氅,披了一条很值几个钱的狐裘,里面穿着绛紫色的绸袍,腰里挂着香囊、玉佩,一副钱多得直往下掉的公子哥儿派头。
秦桧和俞子元都是文士打扮,一看就是凑趣的帮闲清客。只有青面兽不但比他们高出快两个头,还戴了一顶巨大的斗笠,走起路来像一片浓黑的乌云,把下面的人遮得一个个暗无天日。
假如说程宗扬的派头只是有钱,带着一个兽蛮人保镖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临安的富人想买个兽蛮人不算难,但能买到驯化的兽蛮人可不容易。
武穆王府在纪家桥东,与风波亭只有两、三里的路程。武穆王府几乎占了一整个坊区,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单这分规模就能吓死人。据说宋主曾几次有意拆掉武穆王府,改成居民区或者道观,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官家尚且如此,因此临安地价再昂贵,也没有人敢打那块地的主意。
程宗扬等人扮成逛街的闲人踱过去,只见王府的正门、角门都贴着封条,不知道多少时日没有开启过,年深日久,封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程宗扬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这座王府。虽然府邸被封,但隔着围墙仍能看到府内亭台楼阁的飞檐斗角,鳞次栉比,气势峥嵘。由于年久失修,不少房檐都缺了瓦,屋顶长出半人高的杂草,还落了不少鸟粪,使往日的富贵气象平添几分破败和荒凉。
程宗扬绕着武穆王府转了一圈,认清里面建筑的方位,打算哪天夜里有心情了,过来探访一趟,也许会找到那个鸟人留下的线索——程宗扬不相信岳鸟人牛逼哄哄地穿一趟,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来临安除了当官发财,第一件事是做生意。云秀峰比他早了半个月到达临安,只是没想到程宗扬到得如此之快,临时离开去处理一笔精铁生意,双方约定事毕之后在城中见面。此外还有与星月湖那个不知名的卧底接头。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对临安熟门熟路,程宗扬一提便领着众人前往明庆寺。
同样是繁华的大城,与晴州和建康相比,临安多了几分市民的悠闲,路人的行色不像晴州那样匆忙,比建康又多了几分富贵气。道路两旁的商肆有不少都是笔店、纸铺、书肆和琴行,颇有文人气息。
明庆寺又是另一番热闹场面。寺庙在武穆王府西北角门附近,相距不过数百步。庙中香火极旺,门前一串摊位,卖的都是供香素果。
秦桧蹲在一处摊位前,与卖香的老头讨价还价半晌才买了几盒香,然后笑着递给家主:“这家的香还不错——后面有人跟踪。”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接过香。自己只顾着看周围的景物,根本没有留意身后多了尾巴。“什么时候跟上咱们的?”
“从武穆王府过来就跟着。”秦桧道:“可能咱们看得久了,被旁边的暗梢盯上。”
程宗扬有些好奇。岳鸟人死了十多年,竟然还有人在武穆王府附近盯梢?他装作无意地朝后扫了一眼:“哪一个?”
“好一条汉子!”秦桧先赞了一声,然后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铜镜。
领头果然是条好汉!一眼看去,程宗扬心里就蹦出这句话。那人身高八尺,颔下留着三绺长须,肩宽背直,相貌堂堂。头上戴着一顶青纱头巾,身着单绿团花战袍,腰系双搭尾龟背银带,脚下一双磕爪头朝样宦靴,虽然是跟踪,但他每一步踏下,脚底都像生了根一样,稳如泰山,自有一番光明裔落的气度。
“可惜可惜!”程宗扬道:“让这样一条好汉干盯梢的活,实在是浪费。奸臣兄,就和让你去卖粮食一样,大材小用啊。”
秦桧笑道:“家主错爱,属下惭愧。”
程宗扬笑道:“本来我想把这个官让给你当的,不愿意就算了。喂,瞧那家伙的举止气度有点像军人。老操,你和宋军打过交道,认得这家伙吗?”
俞子元轻声道:“是皇城司的人。”
被俞子元提醒,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人的腰牌。皇城司……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想起来,临行时孟老大专门告诫过自己戒备皇城司。结果自己运气这么好,刚进临安就被他们盯上。事已至此,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埋怨自己太不小心。好在他们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武穆王府周围流连,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挽回的机会。
程宗扬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指着那老头的香铺道:“这家的香不错!本公子全要了!老兽,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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