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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愈发大,朝他嚷嚷:“谁叫你不要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我走了一周你都不叫人去找我!我自己巴巴回来!你根本就不想我,根本就不心疼我!”

    他本想再训她两句给她点教训,看到她眼泪和伤口,到底连一句“下次不准再弄出这种事”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认命把她抱到膝上,一点点给她上伤药,一面还要忍受她他耳边故意不停喊疼聒噪。

    后来他曾回想过两次,若是那一日未听任她一哭二闹下去,而是硬下心肠来真正敲打警示她,是否结果会不一样。然而又转念一想,如果事情有可能再发生一次,他不免还是会保持原样地让它发生一遍。

    他终究会不忍心,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后面跟着发生多少次。

    第一次纵容过去,让罂粟胆子愈发大。她仿佛拿准了他不会真正怎样她,又或者是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竟敢暗中插手路明事务。路明将状告到他这里,他思忖良久,同他说:“随她去。”

    “……少爷?”

    他淡淡地说:“等攒到火候差不多时候一起摊给她看。”

    他等了两个月,一直到罂粟认为可以收网时候,他才黄雀后,不过一个轻巧变动,就让她两个月心血付诸东流。他把她叫到跟前,把她破绽与证据摆出来,避开她眼神,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地一一数落。他话暗含失望,又有警告,面沉如水,不近人情。等到看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时候,才收了口。

    他以为她总会把那些乱七八糟心思收起一些,未料她咬唇半晌,静静开口:“您要是还想着让我像以前那样天天呆楚宅内重,天天对着您一个,还不如让我去死。”

    这句话猝不及防,就像把尖锐锥子插他心头上,叫他汩汩滴出血来。

    他养她这么多年,熬了多少心血里面,只得她这么一句话。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等她拂袖而去,管家拎着茶壶进来,沉默一会儿后,温吞劝道:“罂粟小姐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小孩子没长大之前,都有批判大人心思。大人说哪里不对不好不要做,小孩就一定不信邪,偏要试试看。这时候说了往往没用,压制还会让她反弹,您不妨等她自己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好,是什么坏,自然会自己回来。”

    他暂时听进去了这个建议。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理会罂粟。他本以为罂粟会耐不下性子来找他,未料她竟没有主动来见过他一面。他这样不闻不问,罂粟反倒像是放心下来,愈发我行我素,弄出动作愈大。然而到底年轻,经验不足,算计人时候也给人算计进去,一次夜里码头提货,遭人暗算,险险一枪擦着小腹而过。

    那一晚他莫名睡得很浅,路明一打电话他便接了起来,知道事情那一刻刹那清醒。

    他赶到医院,看她紧闭着眼躺病床上,腰际一大片半干不干血迹。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凉了个透底。

    终究还是他先不忍心。每次他想磨一磨她性子,到头来磨下棱角,反倒都是他自己。等罂粟出了院,他便手把手教了她格斗技巧,又教她射击手法,后又将路明一部分职务剥离出来分给她。他瞧着她纹丝不动脸庞,淡淡警告:“做好你自己事,别歪心思,半分别动。”

    她表情依然平静,只躬身又应了是。

    他觉得她表情平淡里很带着点不以为然。而后面发生事也证明,她根本没有把他话听进去。依然会时不时撩拨两下离枝和路明,又因为权力手愈发便利,也就愈发地变本加厉。三五不时他就能从他人嘴里听到有关罂粟告状,不管他提醒几次,她每次都是前脚躬身应是,转眼出了书房就全都忘记。

    直到一日他同商逸小聚,后者看罂粟端茶过来又安静退下,再看看他脸色,晃了两下茶杯,笑着问道:“我怎么近听说你家中不睦?”

    “谣传而已。”

    “可我从刚才到现这么看,也觉得你跟你养大那个小丫头好像确实不大和睦啊?”

    他瞥过去一眼,懒得作答。商逸却不愿轻易错过这个话题,又笑着道:“你当初不是跟我说,你把这个小丫头放你身边,只不过是想找个听话乖巧解闷么?现你要是觉着小罂粟长大了不合你心意了,趁早将她嫁出去不就得了,再或者把她派去西南见不着也行啊。总归漂亮伶俐小姑娘你们楚家多得很,再找个带身边还不是一样。”

    商逸轻描淡写,他手却停了停,半晌简单说道:“没那么容易。”

    商逸一挑眉,笑着说:“什么不容易?我觉得这不挺容易么。”

    他觉得商逸这个人真正是乌鸦嘴,每回过来C城都能轻飘飘就撂下一堆祸端。等晚上罂粟过来书房,他看她一眼,才恍然发现从她初来楚宅,竟不知不觉已过去许多年。

    曾经她身量尚小,又调皮,雄纠纠气昂昂地去爬棵海棠树,却又中途害怕,还要他抱下来。到如今她已经长到他下巴高,脸上婴儿肥早已不见,身体也明显发育,举止间愈发安静,也愈发袅娜,眼波流转间便透出一股令人晃眼容色婉转,秀丽逼人。

    她给他端茶,他心不焉地接过去,不妨打翻半盏,倒她手上。所幸茶水温和。这次他没有再给她擦拭手指,将手帕递给她,她抬起头看他一眼,才慢慢接过去,一根根抹干手指。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说:“罂粟,你以前说你不想一直呆内重里,我把你派去D城,那里地方都归你管,你想不想?”

    罂粟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她眼中找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什么欣喜情绪,只含着惊疑,委屈和怨怼,并且很她眼泪就蓄满出来,向他说:“您赶我走吗?”

    她这副模样,他便只有心软:“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会传进商逸耳中,隔了两日,特地打电话来笑问他:“啊呀,我那会儿也就随口说说,你居然真要把你那宝贝丫头送出A城?你居然也能舍得?”

    他回道:“你都是从哪儿听来八卦,没这回事。”

    他是提出送她走那一刻确认,他确是清清楚楚地觉到舍不得。

    甚至于,不仅仅是舍不得。“占有”这两个字清晰而乍然地出现念头里时,让他自己都有一丝措手不及。

    那个晚上之前,他未动过这样念头。

    当年他将她带身边,并未想过一眨眼间就会过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丢开急于批复文件,将做噩梦罂粟抱到膝上哄着睡觉时,心中想着不过四五年后,感情总会淡薄下去。到那时他将参考她意见,给她一个好后路。

    而今四五年早已过去,当年这个念头他只想了一瞬,就压下不提。

    如今要他将她送出去,他不会愿意;然而若是一意顺着他意思,终后果罂粟不会愿意。

    她从很早就说得明白,不想呆内重,也不想天天对着他。但他让她去D城,人人又都知晓楚家集中势力A城和西南边境,他这样做,即使不存着别心思,外人和她自己眼中,也差不多相当于变相流放。

    骤然失了依靠人比从未有过依靠人落魄,这个道理罂粟自己也懂。

    他从未考虑事情考虑得这样耗时良久,谨慎到犹豫。他尝试着回到罂粟还未来楚家时,他终夜与烟酒大麻美人相伴光景。他花了一个月时间,试着融入灯红酒绿软玉温香淫^靡里,终究发现不合适。又想了其他方法种种,大都还未施行就脑海中被消除,剩下两三种,也仅仅是浅尝辄止。并且跟着愈发确认,要他将她送出去,他不会愿意。

    他笃定了这个想法后,再计较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人心收拢回来时,却发现罂粟这段时间里对他愈发疏远。

    她很少再他面前撒娇央求,不会再缠着他做一些有趣而出格事。相反,奇怪地变得过分乖巧懂事,并且沉默寡言,总是低垂着眼,偶尔想窥探他脸色时才小心抬起眼来,又很就低下去。他面前时也不再张扬肆意,而是渐渐做到适可而止,进退得宜。

    她一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他却不知具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难再揣摩清楚她心思。

    她他面前维持了这个面具很久,他始终没能习惯。一次终于问她怎么会突然乖巧懂事,罂粟微抿一下唇,眼皮也不抬地道:“怕您再赶我走啊。”

    他说:“我什么时候赶你走过?”

    她态度还是仿佛很柔顺,却不管他再怎么问,都不再做声。她近来对他都是这个态度,他看她一眼,又问道:“是因为那回提让你去D城事?”

    她听了眼睫动了动,却仍是不说话,只慢慢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疲态来。他心知肚明她又装傻,指尖她手心里刮了一下,她仍然不醒转,反而变本加厉,搭着眼皮同他轻声道:“您还有别事吗?”

    他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困了?”

    她很认真地点头之后,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他能读出她一愣之后,脸上很不情愿意思,却到底还是走过来,褪了鞋子背对着他侧躺美人榻上。他本想叫她翻过身来,想了一下又放弃,只将她缠到脖子上几缕头发抚顺,一手揽住她腰际,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她先是装睡,被他不停歇地拍背良久,才终于慢慢睡着。他单手支颐,撑枕头边,看她睡着之后大手大脚,无意识下想要霸占整张美人榻任性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被她招惹出不也跟着散去大半,正要去轻捏她鼻尖,却见她眼珠簌簌转动,眉心拧起来,口中开始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是正做梦意思。

    他微微俯身,终于听清楚她说话:“楚行,我真恨你。”

    他顿时怔住。

    他一时没有动,疑心是自己听错,却又听她闭着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楚行,我恨你。”

    他像是浑身被定那里,半晌都动弹不得。

    窗外正是黄昏时候,世界都仿似柔和。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时候,他将她从海棠树上抱下来,举动之间,撞落纷纷扬扬一树海棠花。有一朵堪堪落她鼻尖下,淡淡粉白颜色,恰衬着她两团胭脂一样面颊。

    这么多年相守过去,他本指望就这样一直到白头。终究却竟不过是她简单三个字,她恨他。如此而已。

    ——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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