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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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口的就是中福的那道拿手菜，肉丝爽口，辣椒够劲，一道菜真是不亚于大厨的手艺。看那辣椒，红得几乎透明，肉丝根根精神抖擞，散乱地和那红色的辣椒叠在盘子里，就象一副美妙的山水画。中福说今天是他们这里的“灵狐节”传说这里很久以前出现过一只纯白色的狐狸，白得象天上的白云，象雪山上的白雪，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只要看见灵狐的人就可以一辈子快活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我看见中福说话的神情，我说你看见过灵狐吗？你有烦恼吗？中福脸上划过一丝丝稍纵即逝的表情，象流水划过沙滩，象白鹤飞过天空。酒不知不觉中喝完了，我的眼神有些迷离了，我看见了老张的身影，他委屈的表情，一辈子都苟且的神色；我看见小叶甩我耳光的右手，那么细嫩，那么苍白，真是可笑。我自己倒好象看见灵狐了，白得怕人，我的梦真的会实现了，我就没有烦恼了吗？

    第三天，我就得正式上班了。老板早上来看了几眼就走了，老板娘上楼就没有下来。我换了套工作服，其实进了澡堂也就剩下了一条裤衩，光着身子在里面等候。我就想起了两句话：气蒸云泽梦，波撼岳阳城。灰色的蒸气笼罩着我，我头发软绵绵地沾在额头前。看着走进来又走出去的人们，这些什么达官贵人，老板经理，进来还不是赤裸裸地躺在这里。进来一个胖子，给我伸了两个手指勾了勾，真他妈的，我又不是狗，你个杂碎什么意思？无奈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我过去把案子洗了洗，他躺在木头案子上，我给他泼了一盘水，他开口就骂你瞎眼了，这么烫。我说实在对不起，我以后注意了。胖子说，听你这口气不是本地人。我说哦。他又问你从哪儿来呀，小伙子。我说很远的地方。胖子就够着和另一张案子上的人稀哩哗啦地用家乡话说开了。那种方言象书面语里说的佶屈聱牙，听着生僻其实不尽然，我听着就是那么个劲，说昨天喝酒把哪个王八蛋又干倒了，说又找了什么女人呀。两人洗完后，就到二层的包厢去了，我这是第一次看见包厢里面的情况，里面有好多女人，我想这在大城市里的皮肉交易，居然在这里也有舞台。我有些茫然了，好象回到了出发的地点，难道千里迢迢地奔波还是在原地打转吗？

    生意稍微清淡的时候，我就傻傻坐在那里，点上一根烟，这时候中福就会上来跟我聊天，无非是关于这里的一些风土人情，男女苟合的事情。那天，我一个人正在抽烟，我看见一个女人走过来，她大约30岁上下，中等个，皮肤偏黑，瓜子脸，穿了一条七分短裙，上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看上去实际年龄就更小了。她上下大量了我好久，终于说了一句：“你是新来的？看上去象个读书人。”我支吾了一句说我以前念过几年书。她冲我说现在没有人你为什么不到里面坐坐呢？我说我不习惯。她又仔细打量了我半天说，那我可以坐这里和你说说话吗？我把身体挪了挪，想到自己还光着身子，我就过去拉了件背心批上了。“你今年多大了？”我26了，我们的对话就象是审判一样。你从哪里来的？我就不明白难道所有看见我的人都要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吗？我说是很远的地方。她继续说，你肯定在原来的地方有什么伤心事。我茫然地看着她，木木地问，你怎么知道？她说：“有天晚上我听见你的哭声了，打开始我以为是灵狐，就想下来看看，可是我看见你在哭。”我愣了半晌，那是我刚来的时候我每次想到小叶我总是忍不住。我说就那么一次。她说你还不好意思了，没有什么的，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听她说了这几句我不禁又抬头看了看她。我心里默默地想也许她以前也读过书。天晚的时候她邀我去她的出租屋说有些事情要请我帮忙。她骑着老式的凤凰自行车，我坐在后面一路颤巍巍过去。远处的山黑黢黢的有点吓人的感觉，她说，今天人好象很多，你累不？我不好意思嗯了一声，其实对我来说一个全新的开始有什么累不累的，这世界上干什么不累呢？车子过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小土路就到了一处小屋子前，寥落的几户人家分散在四周，背后是一座大山。我们走进屋子，她脱了外套就给我倒了杯水说，你念过大学不？我愣了一下没有掩藏说，是的，毕业三年了。她说那多好啊，我就没有上过学，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我看着赤红的灯光下她的脸，她说，我想情你帮我写封信。我说，好啊，写给谁的。我们之间的谈话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她脸色变得煞白，走过去开门。一个男人进来就操着这里的方言叽哩哇啦，她开始躲躲闪闪，眼角还瞟了瞟我，似乎很尴尬。我来这里也已经一段时间了，我听得懂很多话。男人说，你还找小白脸了，不害臊的东西。女人支吾着很害怕的样子说，不是这样的，我请他帮忙的，你先回去吧。男人龇牙咧嘴说，回去？还是你乖乖到里面躺着。女人还想争辩什么，那个男的就甩了他一个耳光，我的手哆嗦了一下，好象看见小叶扬手的那一刹那，那个水杯落在地上，碎了。水慢慢流了一地，渗了进去。两个人都惶恐地看着我，我冲那个男人喊，你滚蛋，滚。男人走过来打量了我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没有搭理他，只是指着门的方向说，滚。女的走过来拉着我说，算了。那个男的突然一把抱住我就往地上摔，嘴里说，小畜生，我玩我的女人还要你来放屁。我顺势压着他倒下去，那个男人杀猪一样嚎叫了起来，破碎的玻璃扎进了他的屁股。男人爬起来干嚎了一阵跑开了。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坐下来慢慢抽，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把玻璃扫到门后说，今天你就住这里不要回去了，明天我们一起过去。我点了点头。她把灯熄了，月光还是顽强地从山头照了进来，我们睡在一间屋子，中间用蓝色的帘子隔开了，我躺下看见月光照在帘子上，女人站在帘子后面悉悉梭梭脱衣服，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

    白天，中午的时候我看见老板上了楼，然后就听见哐哐的声音，我看见她脸上有一块淤青跑了下来，她停下来看了看我。我说，晚上我到你家去。我从中福柜子里找了一瓶跌打损伤的药酒揣在了身上。一个男人在澡堂里喊，擦背的。晚上忽然就停电了，我们没有办法骑车，这里到处是一片黑暗，我们就打了手电筒往回走，路上还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她总是一个激灵靠在我的身边，我能够感觉到她温润的身体，绵软地倚在我肩膀上。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她的出租屋。她点上了煤油灯，看着灯光是那么的脆弱在灯罩的后面还摇曳不止。我拿出跌打酒说，你坐下我给你擦点跌打酒。她坐在我的对面，灯光在我们的中间，我用棉花沾了药酒轻轻擦着，她的皮肤好象是长在风里的一样，紧绷绷象一张弓，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灯火，我顿了顿自己的呼吸说，好了。她说，我想请你帮我写信。我说，写给谁，寄到哪里啊。她头转过去说，写给我的男人，他在牢里。我嘴巴翕动了一下象呼吸急促的鱼，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出纸和笔说，你来说我来写。她偏黑的皮肤里透出了一些微红，她说，你自己写吧，就告诉他我还好，还在等他。我心里飘起一阵涟漪，漾出一圈水花。晚上她没有在我们之间拉上帘子，黑夜里她的皮肤发出黝亮的光，好象一只豹子的眼睛，她大方地背着我脱了衣服就钻到了自己的床上，我的眼睛仿佛被击穿了，在那一刻我似乎忘记了一切。那一夜我失眠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扭捏，跟我说今天别去了吧，我屋子边上的杂草长高了，你帮我拔一下吧。我点了点头，就挽起裤子出去了。一个上午的劳动，这里仅有的几户人家都静得很怕人，我正寻思的时候，女人走过来端了一碗水说，歇一下，喝点水吧。她好象看出了我的迷惘说，这里的人白天都跑到街上搞活了，白天没有人在很晚才回来的。我哦了一声把碗递过去继续拔草。

    中午吃过饭后，女人说，活干完了，我们下午去山上看看吧。我说好啊。这是一座完全的野山，几乎没有一条上山的完整的路，我们艰难地穿越树木之间的缝隙往山上走。树梢之间吹过来巨大的风，呼呼作响。我高高举起双手让风穿透我的身体。她忽然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异样的感觉好象电流一样穿过了我，我脑袋木了一刻，很快老张，小叶，汽车，高楼都闪现在我的视线里好象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我。过了半晌，我听见她说，对不起。然后松开了我。好象是溪水流过了指尖很快就被风吹干了，好象出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回到澡堂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老张在电话那头说，小叶要结婚了，来厂里找过你几次。我说，干什么，她还嫌不够啊。我不会再回去了，绝对不回去了。老张说，现在厂里的日子也到头了，几乎没有人了，我是天天守着大门。我哽咽了一下说，张叔，你保重啊。我重重把自己抛在床上的时候，女人进来了，说你要走了吗？我站起来点了根烟说，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女人很妩媚地笑了笑说，你不应该是这里的人，终归是要走的，你跟我不同，我认命了。我说，认命？什么是命。命就是他妈的狗屁，骗人的。什么都是假的，你们就是有感情那也是狗屁。我几乎咆哮起来，点了根烟重新坐下来平静自己，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我还没有办法释怀呢？女人看着我，一脸的楚楚可怜。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对她说话，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小叶结婚的那天，大雨滂沱，我到镇上买了几瓶酒跟中福就一口一口的喝，中福悄悄上楼把女人叫下来说，看这个样子好象不要命了。女人过来说，少喝点。我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门外进来了几个穿雨披的人。中福看了看就对那几个人点头哈腰的，本来就佝偻的身体象狗一样快贴到地面了。那几个好象是镇上的片警，最后面一种熟悉的脸，让我记起了那个杀猪一样嚎叫的男人，我知道也许一切都快结束了。几个人走过来围着我一顿叽哩哇啦，我就是不说话，尽管我听得懂但是我就是不说话。他们开始推搡我，我试图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一阵迷糊，就倒在了地上。肋骨处袭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最后我好象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又被重重抛在雨里。我嘴里嘟囔说，我就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中福正在给我擦脸，他眼泪涟涟地说，真是作孽啊，年纪这么轻就遭罪。我感激地笑了笑说，谢谢你。中福说，她被带走了，也算是换了你一顿打啊。我肚子里一阵痉挛趴在床上就吐了起来，空虚的胃吐出了一堆胆黄，我的嘴涩涩的。中福忙了半天回去休息了，我摇晃着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外面的雨没有停，我把那封信保护起来就往外走，这里的雨不比南方的雨打得我一阵一阵的疼痛。手机上五颜六色的信号灯亮了起来，小叶的电话。我望着手机，在雨雾里闪烁得很诡异，我狂笑着把手机扔了。远处北边的山上好象一只白色的狐狸跑过，我追着它开始往前跑一直往前跑。我渐渐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还在继续跑，唯一的出路就是跑，我的腿哆嗦着，我好象看见了小叶曾经如花的笑靥，看到了厂子重新勃发了生机，最后我看见了她在雨的尽头等我，身后是一片七彩的云霞，我重重倒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