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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裔风叹了口气,他知道家庸并不是大嫂亲生,这事情缘由太复杂,他也没有明说。
家庸喜滋滋地跑过来:“素弦姑姑,我刚才看到那棵梧桐树干上有只蝉呢。”又摇着二叔的胳膊嚷着:“二叔托着我我就能够到了,二叔陪我去嘛。”
素弦笑着对霍裔风道:“你去吧,我站在这里不碍事。”
他点点头:“小心点。”
家庸拉着他二叔跑到梧桐树下,霍裔风把他高高地抱起,他瞅准了,伸出小手去够,揪到一片肥大叶子,一松手,满树都掉了水珠下来,只得仓皇把头捂住,再一看,哪里还有蝉的踪影?
“又下雨了。”家庸懊恼道。
霍裔风笑道:“傻孩子,那是梧桐树上积的雨水。你听,是蝉叫,它一定还在不远处。”
家庸从二叔怀里下来,仰着头四下寻摸,突然目光锁定在葡萄架下的一个竹簸箩上,里面放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大剪刀,刀柄处停着好大的一个绿螳螂。他蹑手蹑脚地过去,正准备捉了它,突然听见素弦在后面惊声喊道:“家庸,不要!”
那螳螂嗖的一下便跳到草丛里,再不见踪影。家庸嘟着嘴看了素弦一眼,又追到墙根去寻。
霍裔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回头看向素弦,她双目惊恐地圆瞪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害怕的神情。她一急就要跑过来,雨后地滑,要不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她的脚肯定又要旧伤复发。
他单膝跪在地上,她斜倚着靠在他怀里,几乎站不起来了。他拍着她的背心,安慰道:“没事的,素弦,你太紧张了。家庸都六岁了,捉个小虫,摔一下也没什么。”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簸箩,现在她的头脑完全懵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脱口喊出来,她想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像极了疯子。
他心里自然是极其难以理解,顺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看去,碧绿的葡萄藤,下面是一个竹簸箕,装着一把剪刀。想来她是怕孩子只顾扑螳螂,不小心摔倒会跌在剪子上。
可是她刚才的样子还是把他吓坏了。
他突然就想起前几天送素弦回家后,自己又返回了西医馆。那位文森特医生是他的老校友,据他说素弦很怕火,尤其是烧起的熊熊大火,根据张晋元的说法,她会面色大变乃至失去理智。她接受过文森特的治疗,但是效果不甚明显。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才会如此怕火?而刚才,又是什么激起了她的反常,难道是……剪刀?
这晚,霍裔风回到家中,趴在书桌上想了好久,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他想理个头绪出来。他想起和她在雾里初次邂逅,在大榕树下他正式向她告白,咖啡厅烛光下的愉快畅谈,再到江上泛舟那一次情不自禁……的确,自从相遇那一刻起,她便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她好,如何让她爱上自己,至于其他,他从来没有多想。人说恋爱中的智力会降低,那么他自己便是一个典型。
她同她的哥哥一起,从外地来到这里,她怕火,一定是受过一些可怕的刺激导致,她爹娘为什么放心她随兄长到一个陌生地方去?而张晋元身家不凡,一开始做的就是大手笔大投入的玉器生意,与霍家竞争地皮,还从银行贷了大笔款子。这一切看似寻常,可这寻常背后,似乎总有些地方值得深究。
正纠结着,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裔风,还没睡么?”
是大哥的声音。他起身开了门,只见他手里端着一个椴木盒子。
“这是你要的九补安神汤,帮助睡眠的。”霍裔凡把盒子交到他手上:“将近凌晨了,早点安置。”
“大哥。”霍裔风叫住他,“我心里烦闷,你要是不困,就陪我聊聊。”
霍裔凡爽快道:“好啊。”便叫丫鬟端了茶来,此时夜深人静,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柔光台灯,兄弟二人便在沙发上坐下。
“家庸说你今天带他去看张小姐了,张小姐的脚伤好些了吧?他还跟我说呢,素弦姑姑对他很好,他很喜欢她。”霍裔凡笑道。
“好得差不多了。素弦喜欢小孩子,既然家庸喜欢,我以后常带他去。”
霍裔凡看见弟弟神色黯淡,只当他是为不能迎娶张小姐进门而愁苦,便道:“这两天你们警局也忙,家里的事也没对你说。你听说北岭玉粱山那边发现了一个不小的煤矿吧?我想着如今世道不太平,战乱是免不了的,且不说煤矿的开采权竞争激烈,就算竞得了,也保不准要赔进去。现下还有陶家在跟我们竞争,我原本是想放弃了的。可是你知道娘她憋着口气,一定要与陶家较之高低,我一开始还左右为难。”
霍裔风道:“娘她是老脑筋了,大哥,你别在意。她一定又骂你了吧?明天我就去劝她。”
霍裔凡道:“我还没说完。你知道么,昨天张晋元来找我了,说要和我们霍氏联手竞争煤矿的开采权。”
霍裔风疑惑道:“他?开采煤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他竟有那样的实力?”
“是啊,当时我也有所疑虑。可是他带的律师拿了合同出来,股份是四六开,他四我们六。这样一来我们的财力便大大加强,定然能赢过陶家。”霍裔凡道。
想不到张晋元的实力还远远不止他所认识到的。这个张晋元,先是深藏不露,现在又亮出如此大的手笔,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我想来想去,这是件好事。”霍裔凡又道,“老二你想,如果我们和张晋元合作成功,在和陶家的竞争中胜出,那么张家在娘心中的地位,一定能与陶家相当。到时候你提出娶素弦过门,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个张晋元也真是一番苦心啊。”霍裔风却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问道:“哥,你在生意场上久了,阅人无数,你觉得张晋元这人怎样?”
霍裔凡眉团蹙起,思忖了片刻才道:“你的担心没有错。我和他虽没有深交,但是单从与他几次接触,就觉得此人不一定可靠,说话做事总是端着一副架势,我有一种直觉,他并不简单。”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与他合作?你我兄弟所见略同,我虽钟情素弦,却对她这位哥哥没什么好感。”霍裔风道。
霍裔凡看向二弟,语重心长道:“裔风,其实作为兄长,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有美满的婚姻。张小姐落落大方,秀外慧中,是个有思想、有个性的姑娘,和你也般配。所以,即使是冒了风险,我也心甘情愿。张晋元无非是想利用你和素弦的这层关系,尽快在临江站住脚,咱么霍家既然有心结这门亲,索性遂了他的愿去,也无非是多了个生意伙伴。”
霍裔风知道大哥素来是为他着想,然而这合作开采煤矿的事情太突然,他又刚刚发现素弦的奇怪病症,一时就更加难以抉择。而霍裔凡又何尝心里不忐忑,如果不是张小姐与二弟的这一层关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与一个初次打交道的人,轻易便签署这么大的合作项目。
一时间,兄弟俩都陷入了纠结的沉默之中。
第十三章莫愁西风卷归路,只怕佳期又误(一)
“大哥,不若我们先去北岭那边考察一番再说。就像你说的,开煤矿是大事,任何草率的决定都是不理智的。”霍裔风打破了沉默,突然道,“正好最近局里事情不多,我可以同你一块儿去。那里不算太远,三五天足够了。”
北岭。玉粱山。
七年了,当这个地名再次出现霍裔凡耳边,他的心便再一次无法平静。当年他跪在父亲床前发下誓言,不得已应下了家里给他安排的婚事,可那个女子是拓在他心上、溶进他骨血里去的,他终究放不下,又悄悄地回去找她。那是个苍凉的晚秋,先前的红香绿意、流水人家如一场折子戏,恍惚间就这么悄然收场了,熟悉的农家小院已然人去屋空,院子里的老榆树上,还挂着贝叶形状的小巧荷包,那细密的针脚一看便是她的心思,经历了风吹日晒,已然破旧不堪,色泽褪去,于是再也辨不清了。
他把那荷包取下来,里面满是干枯的毛刺球儿,他用了好大的劲力握住它,刺儿就深深扎到他手里去,他就那么一直握着,因为除此之外,她没留下任何可供他缅怀过去的痕迹,哪怕是一丝旧日的气息。她没再出现,那种绝望的决绝却是这般深刻。
早些时候发现煤矿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霍裔凡就派人去考察过,他尽量避免自己亲自前去。但是现在,是非去不可的时候了。
“也好。”霍裔凡起了身,道,“你准备一下,后天启程。”
他一下子整个人都黯淡下去,目光散乱着没有焦点。霍裔风送了大哥出门,心里奇怪着,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六年前那个时候,他还身在英国,大哥和那个画画女子的事,他只是后来才听说的。
翌日一早,霍裔风从北院出来,大庭院里正巧碰到大哥领着家庸,小家伙嬉笑着扑过来:“二叔什么时候带我到素弦姑姑家去啊?她上次说要亲手给我做水果蛋糕吃呢。”
霍裔风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啊,就想着好吃的。等二叔下班了就带你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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