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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在这阖家团圆、送旧迎新的好日子里,人们都会一家老少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包饺子,欢欢喜喜度除夕;将一年的辛劳抛掉,期盼和憧憬着来年的好运。
在我的生活中,经历过一次令我终身难忘的除夕之夜,那个刻骨铭心的除夕之夜啊,到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情激动,感慨万千。
那是动乱中的1967年的冬天,过了年,我就十三岁了。大年三十那天,大风裹夹着鹅毛大雪,在大山里肆孽般地刮了整整一天。那天下午,妈妈望着窗外的风雪,心事重重地包着饺子。我知道,妈妈是在惦念被关在牛棚中的爸爸了:造反派来了通知,说是要爸爸好好检查反省,不让爸爸回家过年了。
看到妈妈焦虑的样子,我心里明白,现在用什么办法,也不如让爸爸吃到饺子更能让妈妈宽心的了。于是我对妈妈说:我去给爸爸送饺子吧。妈妈看着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我点了点头。
饺子煮熟了,妈妈趁热将饺子装满了两个大饭盒,又用毛巾被紧紧地包起来,放在了篮子里;又把上午买的一瓶白酒也塞了进去。看着外面如牛样吼叫着的大风雪,妈妈有些犹豫了:要不,咱不去了?我向妈妈摇摇头,提起篮子就冲出了门去。身后,传来了妈妈的叮嘱声——从家到爸爸被关押的地方,要走七里地的山路呢,妈妈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好大的雪啊!漫山遍野都成了银白色的世界。河套里的鹅卵石已经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什么也看不见了;简易的山路上,没有车辙,也没有脚印,平平整整的,好象要等待着我去第一个踩踏;目力所至,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家家户户的烟囱在冒着炊烟。是啊,这鬼天气,还有谁在外面跑呢?人们都在温暖的家里包饺子,过除夕,尽享天伦之乐呢。
好大的风啊!漫卷着雪花,向你的身上扑来,那雪花打在脸上,钻进脖子里,不一会儿,就把厚厚的棉衣侵透,感到了彻彻的寒冷。积雪已经深过了脚脖子,每迈出一步,雪就顺着棉鞋的缝隙往鞋里面灌,刚开始,脚只是有些凉,到后来,就是疼痛了,再到后来,就完全麻木而没有感觉了。我没有退缩,顶风冒雪,忍受着寒冷,一步一步吃力地行进着。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前面的山坡上,有一间房子还亮着灯光,我知道,那就是关押爸爸的地方。我来到了窗前,惦着脚尖往里看,只见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的爸爸,正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灯光下写着什么。我轻轻敲了一下玻璃,爸爸回过头来,发现了我,先是显出了惊讶的表情,继而是冲着我笑,我也高兴得冲着爸爸笑。当我如释重负般脚跟落地的一瞬间,竟一下子坐到了雪地里,原来,早已麻木的双脚,已经支撑不住我的体重了。
爸爸把我抱到了床上,为我脱下了棉鞋,鞋的里面已经湿透了,外面结着厚厚的一层冰雪,棉裤腿也湿了一大截,也结了一层冰。爸爸赶忙拿着脸盆跑到外面,装了满满一盆雪,用雪在我的脚上揉搓起来。我对爸爸说:我给您送饺子来了,还有酒呢,快吃吧。爸爸没有理我,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揉搓着我的双脚。灯光里,我看到爸爸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我的脚上。我有生以来,只见到爸爸流过这一次泪,而只这一次,就给我这尚小的心灵以强烈的震撼,也使我好像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我躺在床上,尽情地让爸爸为我揉搓着双脚,将要流出的泪水强咽了下去。
渐渐的,我的脚有了知觉,感到有些疼痛和发热的感觉了。爸爸长出了一口气,把我的脚塞进了被子里,又将棉鞋和棉裤放到火炉边烤着。这时候才想起将篮子里的饺子和酒拿了出来,虽然有毛巾被包着,可饺子已经和饭盒冻成一体了。
爸爸一边在火炉上热饺子,一边询问家里的情况,我没有将全家人都生病发烧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说家里都挺好的,妈妈包了好多饺子,请他放心。爸爸已经够苦的了,怎么能让他再为家里的事情操心呢!
棉鞋棉裤烤干了,我也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雪虽然还在下着,可风已经停歇了。怕妈妈惦记着,我不得不回家了。爸爸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路上一定小心,拿着手电筒为我照路。穿着热乎乎的棉鞋,重又踏进冰凉的雪里,那感觉,真是万般的无奈啊。直到走出了好远,还看到那山坡上晃动着微弱的电筒光,那光亮,使我是一步一回头啊。待那光亮一点也看不到时,我突然冲着漫天飞雪的夜空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我,好象已经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也感到了人生的艰辛,更感到了世事的险恶。我痛快淋漓地哭着,为身陷囹圄的爸爸,为含辛茹苦的妈妈,为压抑了我很多天的许许多多想不通的事情。在爸爸那里,委屈得就想哭,只不过我用男子汉的气概,将泪水压了下去。
捧一把雪,将脸好好洗一洗,决不能让妈妈看出来我曾哭过。想起了妈妈,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妈妈肯定正心神不安地等着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