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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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窗边，看着我的学生。他们都在认真的画画，偌大的一个房间，只听得到笔滑过画纸的沙沙声。我的学生年龄不等，小的只十二岁，大的有三十多岁，但其中大部分学生都在二十岁左右。二十岁，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拥有很多东西，但也可能错失很多东西。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有命运在安排。

    我曾为了创作去过很多地方，比如西藏，比如内蒙古，甚至欧洲。各地的生活习俗、风土人情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难忘。然而最让我难忘的一幕却不是这些，那是一种震撼，发自内心的震撼。那一刻，灵魂如同被锁住一样，一动也不能动，那种震撼远比人类文化的遗迹要鲜活真实。

    记得当年我二十岁，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但那时我也很懵懂。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画家，所以我到各地去写生，去体验自然，体验生活。一次我们组织到农村写生，我很积极的参加了。我们坐车去到乡下，乡间的景色很美，玲珑的树木、绵延的小溪，很有些闲趣。乡间的空气很好，如果遇到晴天，碧蓝的天空中夹几朵舒卷的白云，温雅而不乏气势。初到时，我就象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一切都好奇，整天流连于花草树木间不肯离去，被大自然的巧夺天工感动着。我要用我的笔描绘出每一个动人的场景。我喜欢画画，因为他让我感到快乐。

    我们到乡下写生安排的时间是半个月，而时间就在我专注于挥笔的过程中悄悄溜走。转眼间，离开的日子不到三天了。我越发珍惜乡间的日子，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月上枝头才回去休息。在我要离开村庄的前一天，一个女孩子在我闲逛的时候碰见了我，她的脸微微一红，向我走来。她直接向我走来，匆匆塞给我一个小纸条，急急跑开去。我很惊讶的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写道：“今天晚上，我在小溪边等你，不见不散。”看过纸条，我的心怦怦直跳原来并不是偶遇；或许她一直在找我。这个女孩我见过。我写生时，她就站在我身后观看，但我当时只专注于写生，所以对她并不注意，也没与她说过话。难道接下来的半天我一直心情恍惚，可是夜晚也很快降临了。那天晚上，月亮格外明亮，我坐在院子里考虑要不要去见她，好奇却又恐惧。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在反复的挣扎中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和她坐在小溪边，月光如水。早上我被一阵鸟叫惊醒，发现自己睡在树下，暗自庆幸这场睡眠缩短了我犹豫的过程。今天一早，我们就离开村庄了。早上集合时，我象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生怕看到那个女孩。好在她没有出现，我顺利的上了车。我想她一定很生气，因为我的失约。其实我当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一心想画画的孩子。我对于女孩的心事并不了解，且胆小如鼠。就算当时我没睡着，也没有胆量去见她。

    我不安的坐在车上，生怕她会出现。而车缓缓的开动了。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在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仿佛刚赶过来，奋力的追着我们的车。车越开越快，她却不甘心，一直追，一直追。我被吓坏了，深怕她追上，又怕她不小心摔倒。她的身材很小，瘦瘦的，长相清秀，然而脸上分明写满了倔强。她追了很久竟然一直不肯放弃。车到了一个山转弯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心里一沉；但她似乎也没力气了脚步看起来很沉重。就在车要转过山脚的一刻，她忽然停下来，很哀怨的看着我，把手里的篮子用力扔向天空有很多珍珠似的东西散落开来，雨一般坠下。原来竟是白果。白果落下时罩住了她瘦小的身体，有的掉在路边又被弹起来，落出很远。我看了她最后一眼，车就转过了弯道。象是一场梦，一切都被抛在山后了。车子又很快把山抛到身后，很快就要到家了。

    然而就是那一刻，她的动作她的表情深深刻在了我脑海中。无论我身处何地，不论是壮阔的草原还是安静的塞那河边，眼前都会浮现她哀怨的眼神，后来我有了人生中第一次恋爱，并娶了一个温柔贤良的女子为妻，并有了一个儿子。但当我回忆往事时，总浮现她的眼神，清晰如昨。

    让我想不到的是，在事情过后三十年，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上说她无意中得到我的联系地址，希望能见面一叙。我们相约在动物园见面。这一次我不再忐忑，毕竟人到中年，儿子都已长的老高。之所以与她见面，是为了弥补多年以来的一个缺憾。

    我在动物园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在想象她现在的样子，她瘦小的身影又在我脑海中打转。这时，一个矮个子的女士向我走过来。我的心又开始打起鼓来，幸好，她在我身边只一掠而过。我又一次感到恐惧，我想走了。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能坦然面对，没想到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向我走过来，我没太在意，直到她开口对我说话。“李教授，您好，您还认识我吗”由于惊讶，我很失礼的看了她很久。我简直不敢相信，三十年前那个清瘦的小女孩如今竟然长的如此状硕。我只能用壮硕这个词来形容，她长的很高，也很胖。我讪讪的笑了，然后我们到动物园附近的一家餐馆吃了顿饭。她讲了她以后的生活，大概是她在农村一直生活不如意，就来到城里，在某个餐观打工，每月很辛苦，且收入微薄。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一个顾客的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进一步打探，得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她说话时对我很尊敬，言辞很拘谨。我后来就借口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溜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如在梦中。那个当年弱小却倔强的女孩哪去了？那天晚上，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风中飘摇，带着哀怨的眼神。

    然而岁月无情，那个我记忆中的女孩真的永远成为回忆了。就象花开花谢，雁来雁走，一切都被时光冲刷的了无痕迹。但总会在某一天，在某一个梦想与现实交错的罅隙中，尘封已久的记忆抖落一地的灰尘，再次鲜明的浮现于脑海当中，依然生动，却梦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