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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刘克庄
孟元超一跌一拐的走入树林,口中喃喃自语:“糟糕,糟糕,伤口复发,金创药却没有了。唉,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吧。”装作不小心踢着石头,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听得林中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跑了出来。孟无超又惊又喜,叫道:“无双,是你!”他早已料到树林里藏有人,但却想不到是林无双。
林无双道:“别站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待我给你看看,唉,你怎么不听话——”
孟元超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嗅道:“原来你是骗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这样,你焉肯出来?元双,你为什么要躲避我?”
林元双道:“真想不到牟宗涛会变得这样,还好他未知道云女侠是躲在北芒山。”她顾左右而言他,对孟元超的问题避而不答。但在语气之中却已隐隐透露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云紫萝这两日的行踪,也隐隐透露了何以要躲避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一直是在暗中保护着我,我还当作是尉迟大嫂呢。”
林无欢笑道:“我哪里有她那样高明的暗器功夫?”
孟元超笑道:“无双,你怎的和我也客气起来了?依我看来,你的暗器功夫恐怕还胜过千手观音祈圣因呢!”
林无双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否则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孟元超道:“你人未露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纵打得狼狈而逃,还要和我客气。”
林无双道:“我正在奇怪呢!”
孟元超诧道“奇怪什么?难道那个人不是你?”
林无双道:“不错,真正打败唐天纵的那个人不是我!”
孟元超道:“那又是谁?”
林无双道:“我也没有见着那人,我只打出一颗石子,给唐天纵接了。后来一把石子把唐天纵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
孟元超说道:“奇怪,天下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无双,你猜想是准?”
林无双道:“我倒是疑心一个人。你还记得咱们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给一只翠鸟引入一个石窟,发现了我们扶桑派祖师留在石壁上的武学秘笈一事么,后来有人搬开封洞的大石,放我出来,我怀疑那只翠鸟就是他养的,而这个人也就是刚才吓走唐大纵和牟宗涛的那个人!”
孟元超猛然一省,说道:“不错,我也记起一件事情来了。咱们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巧碰上金大侠和牟宗涛在五大夫松那里比剑吗,其时山雨欲来,浓雾弥漫,十步之内,不见人影,忽有一人在浓雾之中喝彩,牟宗涛错疑是我,向我连发九支暗箭,幸亏金大侠给我打落两支,我才得以没有受伤。那个人当然也没找着。当时我就有点怀疑,牟宗涛他是主人的身份,何以要杀一个给他喝彩的人,不怕误伤了客人么?现在想来,那个人恐怕也就是今天暗助我的这个人了。这个人大概和你们扶桑派颇有渊源,而且在我们之前,早已识破了牟宗涛的真面目。”
林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
孟元超叹道:“可惜这位前辈高人,咱们数度相逢,却总是缘悭一面。”
两人走出树林,只见满地阳光,两人都有暖烘烘的感觉。孟元超心上的一点阴霉,也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林无双忽道:“春天就要来了,听说小金川的春天非常之美,是吗?”
孟无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春天,更多几分野趣。”
林无双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突然有这念头?”
林无双笑道:“我早已有这念头了。逐流大哥和红英姐姐已经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么?”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是想到小金川会他们夫妇,”林无双和金逐流的妻子史红英交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无双笑道:“你不欢迎么?”
孟元超况吟半晌,说道:“小金川的义军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帮忙,你肯去我们是求之不得。不过你新任掌门,离开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
林无双道:“我做这个掌门,都是你的主意,为的只是不让牟宗涛得逞私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掌门嘛,做不做也罢。”
孟元超忙道:“无双,一派掌门,关系重大,这可是不能拿来当作儿戏的”
林无双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石师兄暂代掌门了,石卫师兄和桑青师嫂精明能干,本门事情,有他们夫妇料理,比我要好得多。”
孟元超其实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听得她这样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林无双却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说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应?”
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焉有不答应之理。是什么事呀?”
林无双笑道:“好,你答应了,那就请你上座,受小妹一拜。这块石头,权充八仙椅吧。”
孟元超愕然说道:“你弄什么玄虚,为何突然要向我行这么大的礼?”
林无双笑道:“我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孟大哥,你愿意要我这个妹妹么?”孟元超这才知道,原来林无双是要和他结拜兄妹。
孟元超心里想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紫萝的事情,此举自必是为了避嫌了。”对林无双的苦心,不禁大为感动。突然想起了这一次和云紫萝分手的前夕,云紫萝和他说的一番话。
云紫萝抱着初生的婴孩和他说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够见着你,和你相聚几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咱们的孩子,将来你向点苍双煞讨回,也就等于是我在你的身旁了。这个孩子,我可不能再来累你。我要抚养他成人,咱们是不能复合的了。”
孟元超说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云紫萝道:“不,不能这样。我是因为形格势禁,与你难以破镜重圆,何况我是历尽沧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却不愿意你独身终老,你应该有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妻子的。”
孟元超强笑道:“志同道合的妻子,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在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并非没有想起林无双,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却确实是把林无双当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妹的。
他心里刚想起林无双,林无双的名字却已从云紫萝的口中说出来了,云紫萝微笑说道:“我在泰山曾经见过你和林无双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吗?你且别先忙着分辩,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说心里的话,这位姑娘才貌双全,本领远胜于我,我可真是委实喜欢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我就可以放心了。”
此际,孟元超想起了云紫萝这些话,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无双,而林无双正在要求他结为兄妹。“唉!她们两人都是有这么宽广的胸襟,彼此都是为对方着想。我不能一负再负紫萝,却又怎能辜负无双的情意?”
林无双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不愿有我这个妹妹么?”
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正是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妹了。”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当天八拜,结为兄妹。
虽然心上带着创伤,往事难忘,情怀紊乱,难于自解,但孟元超毕竟是个豪迈的人,纵有感伤,也不会是多愁善感,和林无双结为兄妹,两人相处,倒是自然多了。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又是冬去春来,北国冰消,江南草长的时节了。
这一大他们渡过了长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时候,只影孤身,正值重阳时节,自己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样萧索。当时自己是找不着云紫萝而怅惘离别苏州,现在则是和林无双一同回来。不禁又生感触。“可惜我没有时间再回苏州了,那个园子不知是否还像去年一样荒芜?”
林无双似乎觉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孟元超笑道:“没什么,我想起两句前人的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咱们现在是正好赶上江南的春天,可惜却是不能在江南和春相伴了。”孟元超诗词读得不多,但这两句词是当年他和宋腾霄、云紫萝二人同游西溯的时候,云紫箩念给他听的,是以他特别记得。
林无双道:“冷铁樵不是说可以准许你迟些回小金川的吗?”
孟元超道:“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我的事情若然没有办妥,可以迟些回去。但我可不能藉故勾留。”
林无双道:“我不是叫你找个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经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么事情?”
林元双道:“扬州有位王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吗?”
孟元超道:“是不是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总镖头?啊,你也认识他?”
林无双道:“正月十七是这位老镖头的六十大寿,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几位师兄也有交情。去年石卫师兄就曾经和我提过此事,我离开时他代表本派去给这们老英雄祝寿。今天是十三,咱们到扬州去,正好可以赶上寿辰。我是想见一见石师兄,告诉他牟宗涛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错,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没有工夫清理门户,是应该告诉本门弟子,提防叛徒。”
林无双道:“那么你肯陪我一同去吗?”
孟元超说道:“这位王老镖头和我的冷、萧两位大哥也是相识的,他们虽没有叫我和他联络,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寿辰,我就代表冷、萧两位大哥,和他打个交情,也是好的。”
孟元超离开小金川的时候,冷铁樵曾经交代过他,许他结纳各路英雄,尽可便宜行事。王元通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义军和他打个一交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扬州给他拜寿,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数月之前,缪长风和他在云家老宅分手之时,曾对他说要往扬州给王元通拜寿,当时缪长风是用这个藉口,好让他单独去见云紫萝。但此际孟元超在见过云紫萝之后,重到江南,却不由得想见缪长风了。
“我与无双是结拜兄妹,缪大哥与紫萝也是结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萝有消息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许国,很难有安定的日子好过。紫萝要抚养幼子,自也难以和我一起在军马之中劳碌奔波,缪大哥是闲云野鹤之身,倒是比我更适宜于照顾她的。嗯,就是撇开儿女私情不谈,作为一个好朋友,我也应该把紫萝的消息告诉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林无双“咦”了一声,问道。
孟元超抬起头看看满天阳光,说道:“没什么,咱们赶快走吧。”
孟元超在思念缪长风,缪长风也在思念着他。
这一天缪长风到了扬州,王元通家在扬州城外,还有两天才是寿辰,缪长风给他拜寿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心里想道:“扬州甚多名胜风景之地,我且玩两天再去他家。”时候还早,缪长风就到扬州一间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楼”的酒家喝酒。
缪长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凭窗眺望长江,心里想道:“可惜元超不在这儿,不知他见着了紫萝没有?”
喝了几杯闷酒,回过头来,看店子里悬挂的一副对联,对联写的是:“座客何来?听二分明月萧声,依稀杜牧;主人莫问,借一管春风词笔,点染扬州。”用典浑成,文辞雅丽,缪长风心道:“这副对联倒是写得不错。”
邻座两个客人也正在谈论这副对联,一个说道:“你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吗,据说是国初苏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吴谷人写的。有一年新春,他到这酒楼喝酒,忘记带钱,喝了酒就替酒家主人写一副春联当作酒钱,嘿,嘿哩,那位主人也很风雅吧?”
另一个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佳话。韩兄,你应该到南京玩玩,南京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联,和你说的这个故事据说有点关连。”
姓韩那人笑道:“刘兄,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玄武湖那副名联我却不知,请你说来听听。”
姓刘那人念道:
“憾江上石头,抵不住倦流尘梦,柳枝何处,桃叶无踪,转羡他名将美人,燕息能留知古韵;
问湖边月色,照过来多少年华?五树歌余,金莲舞后,收拾这残山剩水,宫花犹是六朝春。”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这副对联气韵皆胜,比吴作还好。”
姓刘那客人说道:“这是与吴谷人同时的一个无名氏之作,据说他是因为吴谷人把扬州赞得太美,心里不服气,因此也写了一副赞美南京的春联。”
姓韩那人道:“啊,这样一位才子,为何没有留下名字?”
姓刘那人道:“据说吴谷人看了这副对联,要去找寻作者,作者却躲了起来,避不见他。因为吴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却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愿意与他来往。他不愿意扬名,姓名也没有留下来。韩兄,你看出了联中的感慨么?”
姓韩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晌说道:“字面看来似是风花雪月,隐隐却有故国之思。”
姓刘那客人道:“不错,而且这副对联开头似乎衰飒,实际一转笔间就一点都不衰飒,收拾了残山剩水,就有冬去春来的新气象了,是不是?”
缪长风听这个客人谈联论文,暗暗惊异,想道:“这两人谈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刘这人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土,却像我辈中人。”
姓韩那人默不作声,姓刘的又说道:“吴谷人这副对联虽好,但我更欣赏姜白石写的这首词。”
缪长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看去,原来墙上还挂有一幅中堂,写的是宋代词人姜白石的“扬州慢”一词。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风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寇词工,青楼梦好,难诉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说明写这首向的来由的“淳熙丙申年间,予过维扬。夜雪初霁,养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子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周室东迁,大夫行役至宗周,见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那是更明显的“故国之思”了。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词好,这段小序也好,廖廖数十字,写情写景,都极感人。”
姓刘那人说道:“白石老人这首词是在金宋交兵之后写的。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三十年,金主完颜亮缆兵南侵,被虞允文击败于采石玑,扬州亦遭战祸,此词作于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距离采石玑之战已经十六年了,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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