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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致之所以记得王慕之,乃是因为他是常科开考以来,第一个拿到进士科头名的高门子弟,只是吏部呈来的是草拟的名次,还待她批阅。

    就这一瞬,女帝心里已是瞬息万变,她面上自然不显,只颌首道:“王慕之乃扬州刺史王道之的嫡子,出自琅邪王氏,长老如何认识他的?”

    晤长老一脸“怪道如此”的表情,连连称善:“那王檀越数日前随家中女眷来鄙寺布施,也见过这副八部天龙图,当即便对梵境大师敬佩不已,着人拿纸笔描摹了一副。”

    老和尚越说越似回到了那日王慕之于寺内挥毫泼墨的当场:“这郎君小小年纪,绘技实属了得。线条如春蚕吐丝,色彩若浓艳云霞,老僧厚脸相求,王檀越只说他要归家细细思量如何为龙女点睛。”

    曹致下意识地看了眼曹姽,只见她怔怔听着,暗道十岁孩童还不懂何为翩翩郎君,顿觉十分有趣:“听长老所言,这王慕之确有过人之处,吏部此次品评,王慕之亦是进士科佼佼者。可叹少年才高自信,却不知龙女实有其人。”

    “梵境大师不绘俗世中人天下皆知,再者公主相貌岂可随意得窥,少年人有此一试,也是人之常情。”晤大师见今日皇帝陛下谈性颇好,便提议道:“陛下应许的常科取天下才俊,然科考及第者称谓譬如头名、二名则有失风雅。”

    曹致笑道:“大师多虑了,朕已着礼部拟了名录,因居首者称状头,故称状元。再选同榜品貌出众亦最年少者为探花史,于秦淮河畔华林园游园赐宴,少年儿郎俊逸不凡,建业有待嫁闺女的母亲可都翘首盼着呐!”

    众人皆听得津津有味,曹婳一贯爱这些话题便道:“母亲明辨,要我说如今这状元探花,琅邪王慕之都合适得紧,这可怎么好?建业多的是美貌而多情的女郎,难道把一人劈成两半儿?”

    曹姽心念电转,心道如今难见慕之,若他能游园探花,自己岂不是得了机会。

    便借了别科的名头,想印王慕之游华林园:“母亲,这次明经头名是何人?才貌如何?”

    “吏部拟了陆参,散骑侍郎陆茂的儿子,亦是江左望族,才貌略逊于王慕之。”女帝似是在问曹姽喜欢哪样玩具,是玩具陶俑还是蒙牛皮小鼓:“阿奴,你觉得呢?”

    曹姽一脸理所当然:“既然才貌不及,自然探花郎非王慕之莫属啦!”

    曹婳闻言娇笑着在手边随意摘了朵寺内桃花,恰巧一阵风拂过,吹得片片纤巧的花瓣纷飞,正落在寺院大门外一驾堪堪停下的牛车上。

    牛车边随侍着数个带刀的八尺大汉,因只有士族部曲才可带刀,周围车驾见此景纷纷相让。

    车主人未接近寺门附近停驻的皇家銮驾,只静静歇在一角。

    牛车极为华丽,车身上饰有金翠银藻、宝珠璎珞,侧边窗悬着芦苇所编的精帘,阳光透过树丛正射在那块方寸之地,隔着绣幕照出一个隐隐绰绰如云霞般的倩影。

    她一手攀着那处精帘下的车窗,外露的四指仿若单单大岭(注:长白山)的千年冰晶凝成。

    指形极美,指尖微润,未施丹蔻,却似雪下的淡红髓玉。

    光这一只手便现出十分的美色来,那车中人岂不是绝色?

    众人不由自主地便把渴慕的眼光投向车厢,殷切地渴盼车中女郎现身。花朝节赏如花美人,最是一桩乐事。

    曹姽见到那辆车便皱眉,要说她此刻最想做的三件事,一是再见王慕之,二是求母亲将龙雀赏还自己,最后一件便是把这女人从石城虎踞的鬼脸城要塞上扔下去。

    见曹姽盯着那辆车驾,曹致连眉眼都未抬,只吩咐众人回转,原地休整的护卫立刻结好阵型,太仆卿催动马匹将金根车停至阶下,永宁寺僧人皆出寺恭送女帝。

    曹姽和曹婳一左一右跟着女帝步下最后一重台阶,曹姽眼尖地看到牛车绣幕一晃,暗暗哂笑:这不就来了吗?

    佳人款款下了牛车,异族皮袍下衫裙摇曳,直让人觉得不知是风动裙动还是心动。

    她也未带黑色皂纱的幂蓠,通身白衣如雪,在春日暖阳里煞是醒目。

    长襟皮袍垂至脚踝,腰身一枚绿玻璃带钩盈盈箍住,身子绰约仿佛不堪皮袍重量。

    她从牛车停放的一片洒满阳光的草地上袅袅行来,轻盈若脚不沾地,仿佛时人鬼怪小说里的美貌山精。

    走到皇帝近前,来人躬身行礼,红唇溢出一声叹息,婉转柔美之致:“妾见过陛下。”

    曹致眼里这琦年玉貌的美人就如这满寺的和尚,亦或是佛龛里那些土塑抹金的泥胎一般无甚区别,她抬抬手示意不必多礼,便欲登车。

    台城内的人都知这女子不过是亡国的公主,燕王的玩物,身份极其尴尬。

    此人虽看似貌美娇柔,实则喜怒无常又好出游。

    燕王不在建业,军民忤之者常被她命人挞辱。燕王即便在建业,苦主也碍于她的身份,大多不了了之。

    曹婳冷瞥这女人一眼,嘴里哼道:“江左几多佛寺,偏生又是今时此地巧遇。”

    “二公主怎能这般说妾?”高句丽公主高玉素的眼泪恰逢其会地滴滴滚落,她似是因为哽咽捂住嘴,奈何眼泪从指缝里逃出,抽泣得令不知情的旁人揪心。

    只见她慢慢跪了下去,苍白的肤色越发玉曜,发长籍地,娓娓动人:“妾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因冒犯陛下得一死,乃是妾之本怀。妾今日在永宁寺祭不得父兄,亦乐意与他们相见于地下。”

    曹姽暗恨曹婳不得教训,出言又让高玉素借题发挥,她不乐意听这高玉素十年如一日哭诉自己是亡国之人,索性做作地假装头晕,靠在大虎身上虚弱道:“母亲,我风寒才得痊愈,今日出门吹了风,身上又阵阵发寒了呢!”

    三公主又病了!

    犹记得上回满台城的折腾,一众宫人连忙将牛车赶过来,服侍曹姽上车安坐。

    高玉素见惯用的伎俩被人打断,跪在地上身子一颤,连带着堆云髻上所插马首金叶步摇也一颤。

    曹姽顿觉眼熟,她凝神一想,这东西原该属于她的,本该是父亲这回从辽东带给她的鲜卑族女孩家的饰物,如今却戴在这个卑贱的女人头上。

    她满脑子都是高玉素占了自己东西,趁着周围人忙乱,她一不做二不休伏在牛车上以绣幕为掩饰,借靠在楚玉身上挡住曹婳及随侍的视线,快速拿出大袖袋里的鹿筋缠在玉珑上,安上一颗手指头大的琉璃珠,对准高玉素头上颤颤的步摇就是一射。

    曹致本无心于面前的女人,只令人将高玉素扶起,正待起驾。

    高玉素只闻细细的破空之声,“叮铃”一声发髻一歪,头上一阵扯痛,人也不自禁朝前扑,所幸被左右两边扶住。

    那枚马首金叶步摇已被飞击到地上一摊牛粪里,马首被打得稀烂,污秽不堪。曹姽却一点不觉得高兴,因她明明看到,高玉素失足时竟拿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第六章(情人节元宵节加更)

    侍奉女帝经年的荀玉宫长眼见此景暗自沉吟,这番带了三公主出来果真就惹出乱子。

    这位宫长位份高贵,在太极殿经营良久,与女帝有不同寻常的深厚情谊,于太子公主她亦仆亦长,备受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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