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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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老家的院中有一棵歪脖子老枣树，不知是哪年栽下的，因它靠近西厢房，长来长去树冠便向东倾斜去，树身便如驼背的老人，常年歪着脖子，但给人的感觉却并非老态龙钟，而是精力充沛富有激情。我记事时它早已粗壮繁茂，枝叶攀上屋顶，每到夏天，它那浓密阔大的树冠竟笼罩了整个小院，不但蔽日遮荫供人纳凉，而且成了家中一道绿荫匝地招蜂引蝶的风景。

    六十年代生人的我，小的时候极少品尝到瓜果桃梨类的东西，倒是每年的初秋时节，家中枣树上的枣儿红了，趁收枣之际，同大家一起捡拾亮晶晶紫莹莹脆生生的大枣时，便能尽兴地品尝到岁月的点滴甜蜜。在枣儿快成熟时，一个个枣儿红着半边小脸在头顶上方羞怯而妩媚地垂悬着，伸手可及，煞是诱人。一般平日母亲是不让我们随意摘食的，但在打枣的时候母亲就不再约束我们了，大家自可尽兴舒心地品尝一通，当时的欢喜愉悦是难以言表的，即使枣儿砸在了谁的头上，大家也是嬉笑不已，那时的家中犹如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似的。

    我家的那棵老枣树，每年总能收获七八十斤鲜红枣，一般母亲并不拿去卖掉，虽然那时家中正十分缺钱。常常是母亲将其平铺开晾晒在西厢房的屋顶上，使其在温和的秋阳下，慢慢消去水分，成为干瘪的鲁西大红枣。记得每逢阴雨天之前，母亲让我到屋顶上将枣儿堆起来盖上塑料布时，我便借机偷食几枚虽已不脆但却别有一番回香之味的软红枣，有时还往兜里装几个，以备平日解馋。母亲好像也发现了我的不轨，却也只是口头随意嗔责几句，并不生真气的。

    等将鲜枣晾晒得全干透了，母亲便用一条布袋子将枣装起来放到正房的屋梁上，平日极少拿下来用，一般要等到腊月二十三时，家家户户要蒸粘米窝窝了，母亲才将红枣兴喜喜地拿下来。母亲先是将红枣在沸水里煮了，再从锅里捞出来晾着，尔后将其一个个已鼓涨香甜的红枣嵌进粘米窝窝中，说是如此的粘米窝窝就能把小年里要别离凡间的灶王爷的嘴封住，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送吉祥。谁能想到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人们用如此朴素的方法祈求着生活的富裕与畅顺啊！

    其实家人中没有几个爱吃粘米窝窝的，至今依然，当时母亲是将其中的一大部分作了礼品送了亲戚乡邻的。说来也是，老家虽处茌博枣乡，但也并非家家都有像我家似的那么一棵老枣树，何况其他人家大多在收枣时便都将其卖给了村上烧焦枣的了。母亲是村上出了名的全和人，在我的记忆中，是家中的那棵枣树带给了她更多的布舍爱意的机缘，也是那棵枣树将母亲仁慈博爱的情怀延伸到了我们后代人的身上。

    不但如此，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每年打枣时，母亲总是让留一部分在树上，说是要等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回来时吃。有时，树上的叶子快落光了，树尖上仍有猩红的枣儿悬而欲滴，颇为诱人。其实爸爸回家后并不会吃多少，吃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孩子们。我不知父亲在世时是否记得并明了母亲的这番心意，但在我是至今想来也颇为感动的，我懂得在那艰辛岁月里，母亲是怎样地操持着家务爱着家人，她是在用一种特别努力而无奈的爱心，借一些贫穷日子里的生活细节，张扬着自己近乎完美的地厚天阔母爱情长。

    如今，我家的那棵老枣树已随老宅一起卖给了他人，我想新主人也会倍加珍爱它的，因为它不需要你施肥、浇水，甚而不需要你剪枝，年年月月里它就能丝毫不图报酬地像无数个母亲一样全身心地奉献着自己的甘甜与爱意。

    岁月悠悠，记忆中的艰难与辛劳已随时光淡去了许多，而铭刻在心灵深处的每一番甜润与欣幸，却愈久弥浓，它让我在今后的生活中，时刻不忘甜蜜的重要、奉献的伟大。我知道，老家院中的那棵歪脖子老枣树，已同母亲的爱一样，扎根在我的灵魂深处，它犹如一盏暗夜里的明灯，照亮着我的每一步征程，教会我如何一步一个脚印地书写人生的亮丽与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