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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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年轻时是村上的一枝花，那时村上兴唱戏，我表叔演杨子荣，表姐就扮小常宝；表叔扮李玉和，表姐就演李铁梅，爷俩常演对手戏，四里八村没有不熟悉的。

    表姐不但人长得标致，性格脾气也好，走路脚下生风，说话干脆利落，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说笑声，表姐说话如炒豆，豆里像撒了糖，老老少少都爱同她在一起。我们两村紧挨着，她三天两头地往我家跑，那时日我姊妹几个都还小，表姐没少帮我母亲干了活。我姊妹几个都拿表姐当亲姐姐对待，她虽然长我十几岁，但我也总爱同她在一起。

    谁知人见人爱的表姐婚事却成了老大难，不为别的，全因表姐家是富农成份，一般庄户人家没人愿意娶个“地富反坏右”的闺女做媳妇，那年月凡事看“成份”家庭出身比什么都重要。一来而二去表姐二十八九了还没着落，为此事最着急的要说还是我母亲，母亲生性热心肠，况且表姐简直就是在我母亲身边长大的，母亲前后给表姐张罗了好几个，也都因“成份”泡汤了。

    我们村有户人家几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绝对的老贫农“成份”虽好，但因儿女多日子却没好起来，加之三个儿子长得都像武大郎似的，老三都快三十了，兄弟仨还都是筷子夹骨头——三个光棍。我母亲斟酌再三，便将我表姐给这家老三说和了。不用见面男方就说没意见，其实我村上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表姐的，也用不着再见面。表叔也说没意见，只是表姐有些无奈的样子。

    表姐过门后还是没改原来的敞亮脾气，往我家来得更勤了，常常是我家晚饭还没吃完，表姐银铃般的话音就到了，表姐夫也常跟着来串门，一向嘴巴笨得跟棉裤腰似的表姐夫也变得会说话了。母亲心里却常有愧疚似的，觉得给表姐找了个矮女婿，模样也不济，我表姐可是俏美人啊！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表姐的一双儿女都已上了学，戴了十几年的高成份帽子也都摘掉了，自家还承包了十几亩棉田，新盖的大瓦房在村上惹人羡。恢复公职的表叔也常来串闺女家了，这以前他可从未去过表姐家，以往每次来了都是在我家吃饭，这其中的苦衷大家都能体会到。

    不知怎的，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表姐却像变了个人，每次见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我家串门时也很少同表姐夫一起来了。本来长得挺少相的人，四十刚过就苍老得没法看，同我印象中年轻貌美的表姐简直就不是一个人了。不知是多年操劳生计留下的印痕，还是心情抑郁平添了憔悴。我见过不少本来很美的人，由于自我的冷酷变得犹如丑小鸭，而有些自然条件一般化的人，又会因为脸上写满快乐而成了白天鹅，尤其女人最是这样。

    我母亲对表姐的变化并未当回事，只以为夫妻俩可能闹别扭了，多年的夫妻还有不吵架的。有时我母亲还故意不留表姐在我家吃饭，让她回家去，表姐却什么也不说，偏也不回家，好像心里憋满了委屈似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怪吓人。其实我母亲还是隐隐约约觉察到点什么的，她私下里也曾揣度：都四十好几的人，过了半辈子了，还能再嫌人家不般配，现在不兴成份了，当初过门时人家可是老贫农，儿女都这么大了，不好好过日子还行，可不能想三想四的了。

    有日大清早，表姐夫火急火燎地跑到我家来，原来我表姐昨晚喝农药死了。表姐夫说近几个月他和我表姐一直不在一个屋里睡，谁知今天早上去表姐屋里拿东西时，才知我表姐早已死了不知多时了。

    表姐的死对我母亲打击很大，她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做了一件最不可原谅的糊涂事，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日子好了反而不如过穷日子好，更让我母亲想不到的是时隔不久她知道了我表姐的真正死因：原来我表姐同我村上的一男人好了半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