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一丛美人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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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于唐诗宋词的浓郁情结，许久以来，我对古代诗人与词家所创设的一些意境和意象产生了深深的迷恋感。这些具有历史承续性、文化标志性和民族独特性的经典景物，已经内化为我的文学意识，成为我的思想语言和情感符号。譬如，青石小巷、黛瓦粉墙；草长莺飞、万树生花；曲院风荷、柳浪闻莺；轻罗小扇、流萤飞舞；小桥流水、江南人家对于诸多游弋于具体景象和抽象概念之间的诗化元素，我不仅仅是反复品味、萦怀挂心，而且是流连忘返、陶醉其间了。

    我是2005年初夏迁入新居的，这是一座带有一个小院子的三层小楼，楼顶上还专门设计了一个观景露台。我平时很喜欢种草养花，因此没过多长时间，小院子和观景露台也就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后花园”了。我栽种的有君子兰、红海棠、紫罗兰、绣球花、月季花、石莲花、凤仙花、晚香玉、仙人球、朱顶红、吊兰等等，盆栽缸种，水养土植；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群芳竞艳，风姿各异。正是基于上述原因，我特意在一面轩窗前，亲手砌了一个小花池，栽下一丛美人蕉，其中有两三株开黄花的，两三株开红花的。自此以后，一年的夏、秋两个季节里，一丛“东风解罗裳，婷婷出霉墙”的美人蕉，便以其独有的清凉绿意和扶疏花影，静静地掩映在我的小窗前。

    月光轻漾的夏夜，近处，蛩声如丝如缕；远处，蛙鸣断续回环。摆放一张躺椅，轻摇一把折扇，沏满一壶闲茶，点燃一支香烟，在“天阶夜色凉如水”的背景里，我，与那丛美人蕉相对而坐。每值此时，我便不由地想起一首咏芭蕉的古诗来，不妨拿来描述一下此时此刻的情景与心境：“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出于一种绵长的惜花心情，我经常会一坐几个小时，甚至在夜阑人静之时，我依然默默地陪伴着那丛美人蕉。在这样的夜晚，花儿，也许少了一点孤寂，而我，真的多了一份清幽。尽管我们之间没有多少语言上的交流，但我认为，花草也是有灵性的，我们的心灵在相互抚慰，我们的情感在相互交融。我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呵护她们，为她们适时地浇水、施肥、松土，还不时地为她们喷洒药物、沐浴除尘，让她们每天都是新妆靓丽、鲜嫩欲滴。我时而还会给她们说上几句赞美的话，送上几句诚挚的祝福，我以为，她们能够听懂。入夜，我独自倾听，美人蕉拔节的声音和绿叶舒展的声音，这是幽远而恬静的天籁之音，这也是一曲虽然细微但却清晰的乡村音乐。红尘之中，我的小窗前，毕竟还有一片——远离喧嚣的净土；每一个夜晚，我的心灵，都能在那丛美人蕉清新脱俗的浸染中得以淘洗、得以净化、得以超脱。其实，在我看来，美人蕉不经意间诠释了一种朴素的人生原则：自然，方可安然；淡然，更显超然。生命，是简洁而朴实的享受，并不是芜杂而浮躁的消磨。

    秋雨连绵的日子里，我时常翻开一本唐诗或宋词，三杯两盏淡酒过后，帘卷西风，倚窗而坐。在淅淅沥沥的雨韵中，我独自守望一片“雨滴蕉叶”的清逸与安谧。我很喜爱唐代钱珝的未展芭蕉一诗，诗曰：“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尽管时维清秋，黄叶飘零，但吟读此诗，还是让人感觉到东风拂面、情思萌动，花叶娇柔、流烟滴翠。我想，拿这首古诗来吟诵美人蕉，也是惟妙惟肖、新颖奇巧、恰如其分的。凝眸处，肥厚而宽大的叶片，一如秦淮商女的舞袖，在微风细雨中轻轻撩动，恰似衣袂轻飏、踏歌起舞，而畏怯“春寒”、芳心未展的新叶，又好像一支支绿玉簪，挺挺地直插在季节的发髻上。闭上眼睛，细心感知，我仿佛听到叮当作响的佩环声，由远及近、悦耳动听，我仿佛看到烛影摇红的氛围里，云鬓插花、媚眼回转。沉浸在怡红快绿的意境中，我，不由得醉眼朦胧、心生快意、击节而歌。有时候，我会在雨中捡拾几瓣落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们放回花池内，轻轻用泥土掩上。尽管这也是“锦囊收艳骨”的举动，然而我不会像黛玉那样哭哭啼啼、葬花香丘。我一向认为，生命的轮回，犹如一年四季，循序而交替，往复而不断。成长，需要更生；成熟，需要舍弃。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朝来夕往，又何必伤情于怀、牵肠挂肚。

    我时常这样想：触景生情，是一种浅表的物我感应；情景交融，是一种灵动的天人相通，而景由心造，则是一种升华的精神境界。

    我的小窗前，有一丛红黄相间的美人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