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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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涌着，夕阳一把一把地洒在上面，留下道道金光，翻动的澄波给夕阳一照，就更加娇艳得可怜了。杨柳堤岸闲雀三两，飞掠而去，此刻是我的渡口。我伫立此地，远处是一片苍茫，然而不见一个渡我的渔夫。这满眼的苦厄呵！我要过去，过去到对岸的隐约，寻得前人留下的茅屋，听听山中精灵的雨。

    可是现在，我是要继续呆呆地痴望还是就此返回呢？旅者前面没有行程，后头尽是旧的，而彼岸的高山似乎比江水还来得深奥，我过不去。这里只有我罢了！要说其他，即是柳丝拂扫江面，待得风停了便倚岸打个盹儿；要不就是芳树任性，随意将花儿向我掷打水上浮起了一层薄得像纱似的雾气，它是想掩饰什么呢？我瞧得真切，这是早被人们遗忘的渡口，我不能向万顷长波索取自由，而彼岸那一片隐隐的青山，是待我寻访、仙人的居处。在我眼里这雾气顿时成了张开的渔网，而心是彻底成了俘虏，挂在水上示众，作了世人眼中的红日。我承认我竟有些须动情，我这样眷恋异乡的景色，带着祖先赐我的名姓。

    黑夜他来早了，空旷的天空里，流涨些灰白的云。云层缺处，只见得暗蓝的天和一点两点的星，但看来最饶风趣的，却仍是欲藏还露，将见仍无的半规月影。只可惜我不是个诗人，也不好随意糟蹋先人的诗句，即使它们都流浪成了另一种文字。北风吹起来了，挟持几片落花，呼啸而去，我只好去布置个宿处。唉，但愿这一切都是为我送行，否则我真要白来了一趟。水声欸乃，树影下，花荫间，一人不成行，忽然星星发现他已不清醒了。

    不晓得是哪一位唤起了我，携我上了一棵苇草，直向对岸去了。我敢打赌她一定很美，我就在她掌中，我能感到足下的水流，我此刻好像就是的那只苹果，镇定而又安全。风就在两侧，我则沿着野兽的爪痕上了山路。此时天已大亮，太阳不属于我这个风尘的异客。然而大山是那样宽容，简直把我当作他的兄弟。松林一针一线织着清晨的外衣，光线由枝隙间里下来，像山灵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我这个行人。一步一步，后脚踩着旧尘，前脚触动新泥，不知觉间已入了山的怀抱。

    目的地就在我的周围，时时传来的鸟鸣声证明的自然的情意。我想也许百年前有个人和我一样在山里漫待罢。只不过到了此时日月无数次更替，枝头斜了几许，行者换了履衣。这山里有我要寻的真相，有般若的妙音，我深信不疑。我是我究竟去哪儿呢？春虫唧唧，大概还在说着它们的梦话，天下了微雨，我没有带着指南针，所以方向辨不清楚。这荒无人烟的山可哪有什么路？怎么看处处都是路。怪相的岩石夹杂在草木之间，抬头又是高树，抑或更高、更远的又一座山，不知怎地想起但丁的神曲，思绪似乎也就随着一位罗马的诗人，入了别一个境界。

    腹中有了饥饿之感，却是无从买得酒菜鱼米，只得干粮充饥而已，而对于在山里活了许多外的生灵，我不由得生了敬意。现在算是有了说服自己的离开依据，就权当是来游玩的，因为我无法逗留在这儿，我只是一个凡尘的旅者。而我终于是要应验这想法，不会永久沉迷在无聊的幻梦。这里是山与凡俗的国界，让我究竟念叨了起来：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怎么现在就有了人渡我回去呢？我不光鲜的、不可爱的、不可念的，可都还在啊，我怎么就回去了呢？谁渡了我的心，我在哪儿，一切都是思不来的。给了渔夫些渡船钱，让风与青山作别，树叶响动声久久不能息尽。我听渔夫唱起了歌儿，却念着溪泉钲钹。也许以后还会有人来到这里。

    我去过哪里都作罢了，我现在躺在家中又如何呢。关锁在城市的繁华，是谁渡我远行呢？我还记得渔夫的歌儿：

    他已归去，别问他何时来过。

    他已归去，丢弃了全部的疑惑。

    他已归去，秋来到繁花自然坠落。

    他已归去，渡口不为行人欢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