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烦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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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发这东西，与人干系大矣。留辫子和剪辫子，代表改朝换代；系黄巾和蓄长发，又意味揭竿举事。要惩戒人，就剃个“阴阳头”羞辱他；要抬举人，就给他个象征荣誉的头套（假发）戴戴。总之，凡事要从头上做起。

    女子对镜梳妆，那瀑布也似的长发，梳了又梳，挽了又挽，时光慷慨儿地尽付与它。女子的一头青丝，辉映着容颜的娇好。而少年男子的春情萌动，竟然是“脱帽著俏头”及至今日，人为了突出个性，把那头发千变万化，直了又卷，卷了又直；或者染成红黄蓝纷缤色彩。有那乌黑的资本作底衬，谁也不会取笑，倒该生出羡慕之心才是，可见人的好是从那头上来看的，骄傲都在那头上。

    烦恼也是从头上开始的。且不说那皱纹由浅入深，仅那头发由黑入灰，由灰入白，便使旁观者生出几许感慨，那灰发白发之人，多出几个唉声。李白说“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杜甫说“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苏轼说“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可见谁都在意这头白发，那头发已超过头发的本意，倒是那红尘之外的佛子，因头上空空了了少那三千烦恼丝，故而无烦无恼，倒要叹息世人被那俗世的繁丝缠绕的痴愚。

    所以看破红尘首先要去除那烦恼丝，怀着果决或惶然的心绪跪在那里，一俟那主持的剃刀落下，从此便与俗世了无牵挂，这人世的抉择实不亚于一场生死，内心的交战惨烈之极。这时候也往往上演感人剧情，有人力劝，有人催促，倒让那受戒之人万般折磨。果然万念俱灰，任那旁人怎样劝阻，红尘自此看破；如果俗根未净，由不得会随了来人离去，那鱼木的声声催促，便也不再入耳。决意的事，剃与不剃，有多大分别呢！

    最近还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某人头生华发，让情人看见后将白发逐一拣去；不想回得家来，又被结发老妻按住，拔光黑发，遂使那头上不存寸草。这自然是个笑话。但可以想见，前者因为青春年少，只想挽留岁月；后者因为年老迟暮，只想守住拥有。这头发倒成了让人在乎的东西，也让人烦恼的东西。挽留的愿望虽好，毕竟不易做到；而太感时伤怀，却也愁劳心绪。

    说到烦恼，到底与头发没有关系。一个演员可以将角色神形俱佳从少年演到老年，靠的是演技，靠的也是化妆。易容术登峰造极的今天，据说皱纹都可拉平，区区白发何足挂齿。但是，如果那是憔悴的心绪、衰老的躯体呢？我倒常常看到那些白发翁媪的快活，老夫老妇含贻弄孙，或琴瑟相和、把酒桑麻，便如辛词中的“醉里吴音相媚好”虽须发飘拂，却是得其所哉，又哪来的烦恼丝？

    烦恼是一种命运，就象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这烦恼便由不得自己，甚至是无法抗拒。但有时只是一种缠绕的心结，就象少年维特的那种，是人生都会面临和承受的；设若是将它解开，有赖自己或者别人；那么你便不会抚着那头发长吁短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