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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的良妃,这确实令众人觉得匪夷所思而震惊。
良妃突然觉得天塌了下来,被侍卫拉下去的一刻,她嘶声狂问为什么!
天子只冷冷地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道:“朕虽然病倒,却还存着几分理智,朝堂之事瞧得一清二楚。朕赐你权利,并不意味着朕放纵你!朕今日便让你知道,朕才是璟朝的天子!来啊,拉下去!”
良妃嘶声力竭地被拉走了,整个朝堂蓦然沉寂,无人敢置一词,方才的喜悦一哄而散,晏广余脸色也十分难看,拳头上条条青筋暴起,怒火从腹中燃烧,却又不敢当场驳斥天子,只能忍气吞声。
天子哼了一声,正正经经地坐好面对众臣,语气沉然,仿佛方才下如此无情的并非他本人:“众卿的奏折朕已阅过,稍后朕再归还尔等。现众卿若有要事则启奏,无事便退朝罢。”
大臣们方才因紧张而吊起的一口气松了下来,纷纷暗中抹了一把虚汗,继而投身于忙碌的朝议之中。
下朝之后,晏广余的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走不动了,他怀着深意与痛意目送着天子离去,直到承天殿内人烟皆散,他才在宫人的提醒下醒悟过来,快速迈步追上天子的脚步。
但是天子随身一拐,入了书房,继而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见他。
晏广余不肯死心,一直在书房外等候,直到傍晚时,方将天子等出门来。他饭水未进,口干舌燥都顾不上理,见到天子就蓦然下跪,腰板挺直,求天子看在良妃曾在天子病倒期间,为其分忧的面上,从轻发落——良妃毕竟有错在先,他也不敢直言要天子收回圣令,只希望天子能网开一面,不让良妃重新回到那冰冷的宫殿里去。
可惜天子对其请求置若罔闻,他怅然一叹,挥挥手留下一句话便走了:“朕病倒八月,也是用了八个月时间观察你们,可你们太让朕失望了。朕心意已决,不会再变,你起来去安慰安慰你母妃罢。”听起来似包含了无限的痛意与无奈,但这些话冲到心情不佳的晏广余耳中,顿时便如高声讽刺,晏广余只觉得寒意顺着脚尖漫上,就像在大雪天中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冷得全身都冻僵了。
后来,他去了冷宫见了良妃。
看到他的到来,良妃以为天子心意改变,连忙丢下礼仪地跑了过去,攀着他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三儿,可是圣上回心转意,要放为娘出来了!”
晏广余双眼一黯,默不作声——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良妃眼中的希望之火从见到晏广余时的燃起,再到晏广余沉默时的熄灭,前后不过一弹指,一颗心就从高处重重地跌落到了谷底,痛不欲生。
天子的心性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旦做出决策,绝不更改,自己这一生是注定要葬在这冰冷的冷宫之中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方从那不见天日的小院里走出这个大千世界,外边的风景还未看够,她又来到了这比小院更阴冷的地方……一阵阴风迎面刮过,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耳边仿佛响起了桀桀的怪笑声,那声音在反复地回唱:活该,活该,活该!
“不,不!”良妃踉跄一步,好似见到了牛鬼蛇神,猛地推开了晏广余,捂住了自己的双耳,“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三儿!”她蓦地抓住了晏广余的胳膊,双眼空洞地问,“三儿,娘没做错对不对,对不对!”
衣服的褶皱狠狠地立起,晏广余斜斜看向被抓疼的胳膊,就淡淡地拥住了他的娘亲,垂首敛目:“娘,你没错。”
听着良妃的泣声,晏广余只觉得有一股烦躁之气在胸中肆意冲撞,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如何细说。
从根源上说,他们常年受人欺压,生活在不见人烟的黑暗地方,因而一旦接触了一点阳光,便开始滋生了想要更多温暖的欲|望。
于是,开始不满足,开始慢慢地往上爬,开始想得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可是他们太骄傲了,被权利蒙蔽了双眼,被欲|望熏红了心,自满地将手伸向了不该伸向的地方,最终导致了失败。也怪他,当时一直沉浸在王妃过世的痛苦中,对万事万物不上心,对良妃的行为,他放纵有,成全也有。
但若非天子给了他们希望,赋予了他们无上的权利,让他们有了得意的资本,事情又怎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不,不对……晏广余身躯一震,天子在病重期间,母妃同他没亏待天子半分,表面功夫也做得极好,而天子待他们始终如一,怎会突然在病好后不问是非就变了脸?再往深处想,天子从突然崇幸良妃再到将其捧至高位,这过程似乎太快了,前后耗时不过一年,而当年得尽天子宠爱的贤妃,还是用了数年时间,才坐上贵妃之位的。
晏广余浑身一凛,寒意再生,他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一开始就在悄悄地往他头上压来,但当他醒觉时,他却已被困于他人鼓掌之中,起不来了。
晏广余没有再多说什么,拍着良妃的背安慰着她,言道自己定会替她说情。良妃泣声不断,依旧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谁人也答不上来,天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这么做。
连晏殊楼也猜不到,帝心难测。
“铭玉,你说父皇这是为何?”晏殊楼静静地躺在杜明谦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虽然结果在我们预料之中,但我未想到,竟然是父皇先一步出手了。”
杜明谦也匪夷所思,将晏殊楼怀抱紧,拍了拍他的后背:“帝王之心,岂是你我能猜的。我只能说兴许是为了你母妃罢。”
“啥?”晏殊楼被这回答吓住了,“为何会是为了我母妃?莫非……”
两心的想法连成了一线,杜明谦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母妃忌日之时,圣上同昭其说过的话么?”看晏殊楼点了点头,他续道,“圣上告知昭其,无论如何都要相信他还是爱着母妃的。当时你我在场,他为何不对着你我来说,而对着昭其说。我想其实他是想暗示我们,因为他爱着母妃,他便不会去做对不住母妃的事情,因此,他不会变心去爱上良妃。那么进一步,很可能他从一开始捧高良妃,便是为了今日让她摔得彻底。当然,还是那句话,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你不懂,我也不懂。但无论如何,良妃都以悲剧而收场了。”
晏殊楼沉默了许久,将脑袋往杜明谦的颈上蹭了蹭:“我想过良妃有很多种结局,但独独没想到,竟然是父皇亲手将她推到这个结局的!那时我还想先放任她得意一阵,待父皇病好后再向父皇呈上她干涉内政的证据,让父皇定夺。可惜,被父皇先了一步!这么一想,铭玉,你说父皇可是故意病得如此之久的?”
眼看这些猜测越来越朝不可捉摸的方向发展,杜明谦适时地吻上了晏殊楼的唇,将所有的话都止住了。
帝王之心不可测,再猜下去对他们都没有好处,他们只需知道结局便可。
然而他们不猜,不代表他人不猜。
良妃在晏广余走后,崩溃了,她以泪洗面,泪流不断,想要的东西即将唾手可得,却仿佛一枕黄粱,醒来后一挥而散,曾经的辉煌不过是梦中虚影。
吱呀的推门声倏然响起,她泪眼朦胧地望去,只见夕阳之下,一道身影背光而入,缓缓地走向她的面前。
余晖金光渡在那人身上,散出了夺目的光芒,一瞬间,良妃双眼绽放神采,高呼一声“圣上”便冲了上去。
可惜,终归是黄粱美梦一场。
来人并非天子,而是一直伺候着良妃的嬷嬷。
“是你……”良妃所有建立起来的希望瞬间灰飞烟灭,她冷笑着,摇摇欲坠地晃着身体,“你还嘲笑我么?”
“良妃,”嬷嬷十分镇定,不冷不淡的语气中不知是何情绪,她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将手中一样东西递了出来,“这是圣上让奴代为转交给您的,请您收好。”说罢,不待良妃细看接受,就将良妃的手拉起,强行将东西按入良妃掌心,“圣上还让奴转交您一句,世事轮回,因果报应,若不想再报应至他人身上,最好将秘密烂在肚里。”
良妃低垂下头,望向手中的东西,赫然脸色大变。
这东西竟然是玉质貔貅!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块貔貅意味着什么了,从她手中送出,最终又回到了她的手里。一切因由它起,果亦由它结。
当年的一时心狠,将貔貅连同天子、皇后、贤妃、十六殿下以及孙嬷嬷连在了一起,为了这东西,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它又出现在她面前,以一种几乎讽刺的形态在告诉她:你以为你害死人,还能逃之夭夭么,不,从你害死人的那天起,你就将你自己送入了这张你自己织就的死亡巨网里,就像在迷途的树林中,走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起点,出不去了……
良妃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仿佛看到面前站立着一位一手遮天的伟大帝王,以藐视蝼蚁般的目光睥睨着她,轻蔑地告诉她,想瞒着朕?妄想!
☆、第七十三章·三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