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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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我在一所乡中心小学任教。

    我们学校共有十六位教师，近视三人，加上一位附庸风雅的老兄，戴眼镜者共有四位。

    a君戴了个上宽下窄的。由于他瘦得出奇，故镜框一缩再缩，还是显得胸怀宽阔。a君走路仰着头，似一个高傲的绅士。稍一低头，镜片便溜到鼻尖上了。如是，a君不得不经常以手扶镜，而另一只手又不忍无动于衷，总要举过鼻尖做欲扶之状，样子甚是滑稽。于是，大家送了他个雅号——“望星空”

    b君便是附庸风雅的那位。他是个膀阔腰圆的人，鼻梁上一架金色眼镜，大有文人学士之风范。又因此君善谑，常表白：“吾戴镜是不忍直面惨淡的人生。可敬乎？可敬也！”惹得大家纷纷呼他“孔乙己二代”；后觉不雅，便改称他“小孔”了。此君并不介意，倒真似孔乙己，念起之乎者也来了，常常这也那也，令人捧腹不止，可见此君肚里能撑舟也。

    c君便是校长，被私下唤作“四眼”的。此君戴了副宽边眼镜，不过镜片小得出奇，又圆得玲珑，像是贴在眼球上的两块小玻璃片，看上去有点旧时账房先生的味道。且此君眼角处有个小疤，看人时冷冷的光从镜片上方斜射出来，那本来微不足道的疤也过分明显了。常常是看定了那疤，细细地揣摩过之后，才恍然大悟，他正用不紧不慢的语调，对你说些无关紧要的痒话，譬如：“要端正工作态度”啦“有问题及时反映”啦最亲切的是c君拿了腔调，慢吞吞地说：“有事别忘了找我！”一来二去，你身上微弱的裂变气息，也被他嗅到了，然后是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并在某一紧要处，不轻不重地“捏”一下你的脖子。虽令你有窒息之感，却忍不住想：若非c君，我定要栽个大跟头了！时间久了，终有几个明白人醒悟过来，于是便送了个“四眼”的外号给他。

    最后一位戴眼镜者便是鄙人了。对于我来说，戴眼镜是迫不得已。初三那年，学校抓得紧，自己又忘乎所以地努力。晚上停电时，买不起蜡烛，就借别人位上的“星星之光”照明。于是，成绩一次次名列前茅，这近视却赶也赶不走了。往日见了熟人，老远就打招呼；现在，我走路却只有低头的份了。我不敢正视迎面而来的人。倘若熟人，等认清了，已擦肩而过；此时打招呼，也已是大不敬；不打，又给人架子太大之嫌。倘是陌生人呢，紧盯着人家看，难免会惹人生厌，搞不好可能还会整出点麻烦来。想想还是低头看脚下为好“眼不见为净”——低下头便可少了以上的是非。后来终于架上了眼镜。这回看是看的清了，无奈半年的低头生涯，竟让自己不愿再昂首阔步了。从此，大家夸我成熟了，同事也都说我善于思考问题，因为单就走路的姿势，就令人一望而知的。

    在几个戴眼镜的人中，我是最文质彬彬、慢慢腾腾的一个，大家都说我具有戴眼镜人的独特气质，于是呼我“眼镜”

    本以为厚厚的镜片会拉远和真实人生的距离，却不想因此而有幸领略了纷繁复杂、异彩纷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