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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三早上从新街口走过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够补里包子铺”靠南边的小门。他幻想他的朋友李为四突然出现在那扇门的前面。
他已经三个星期没碰到李为四了,上次与李为四见面时,这间二间屋面的房子还不叫“够补里包子铺”那次这屋还是空房。当时李为四是要取名为“狗不理”但工商不批,李为四就来找张不三。张不三的舅舅是工商局在市场专管屠夫的,李为四说,这包子里有肉,找他也是有用的。
张不三在机关里是管档案的,整天就知道和文档打交道,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三十好几的人了,看到舅舅还是要脸红。李为四要张不三找舅舅说说情,把“狗不理”的营业执照做出来,张不三当时感到非常的为难。李为四见张不三像打不出个屁的癟皮球,就满脸堆出丰富的笑容来,说,你就陪我走一趟,老同学么,陪我走一趟这样的事总归是要帮我的。
张不三就一脸僵硬地答应了他。
执照批下来了,只能是叫“够补里包子铺”都要加入wto了,工商再熟也不能侵权。批出来就好,李为四说,反正听着也差不大离。李为四当时就站在靠南面的小门前眯着眼睛笑。为了表示感激他请张不三吃了一顿包子,他知道张不三胃口小,就用很大的一个碗盛了一大堆不同馅的包子请他,他没有请张不三的老婆,李为四和张不三是同学,和他的老婆也是同学,张不三老婆的绰号是“大嘴婆”能吃而不会道是有名的,小学的时候她就能吃二副烧饼油条,改革开放后她还能一餐吃下三只猪蹄。这样的小包子怕是能吃下十五到二十个。所以李为四只叫张不三,没叫张不三的老婆,这就叫熟人好办事。
李为四盘根错节的肚子里还有另外一个打算。
等张不三第二个包子吃得有一点艰难的时候,李为四就说,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呢。
张不三一听“麻烦”二个字,咽到喉咙里的包子就哽在那里了,他伸长了脖子像一只被人提住头的鸭子。
借一点钱给我好么!这铺子一家伙装潢下去,亏空了不少,想来想去只好向你借了。李为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谁叫你是我的同学呢。
我哪有钱呀。张不三的脸涨起了红潮。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要说几句空话。李为四站在小门前如同一个讨债的地主。你们公务员不是加工资了吗,最近不都补发了?李为四的面部表情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侦探。
借多少?张不三像一个窃贼被人剥光了衣服。
五千?李为四伸出芭蕉似的一只手来。
一共才补了三千光景——
你看你看,你这人就是老实,凑一下吗!国务院给你们加工资不是为了牵动内需吗,借给我这样的下岗工人才是真正牵动内需呢。还说是学政策的。噢——你是怕我不还?
不是不是。
那慌啥,一个月后就还你。你不信?
信,我信。张不三心里却冒出一丝丝的恐惧。
那好,明天我到你家来拿好了。
不要不要。张不三急忙摆手。
噢,我知道了,你是怕“大嘴婆”知道,我直接到你办公室来拿。来,再吃一只包子。
我饱了。
我明天早上八点十五分到你办公室来,可不要找不到你哟。
第二天他十分准时地将钱拿走了。
钱借给李为四后,张不三就一直在等待一个月的过去。“够补里包子铺”并不在他上班的路上,张不三那天还是绕一个大圈到那里吃早饭。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要了一元三个的小包,再加一碗豆浆,总共是一元五毛钱。李为四正在店里,他走过来说。我以为你不肯来赏光。
吃完后,李为四不肯收张不三的钱,他还把店里的小姑娘叫过来说,以后张哥来了,吃多少都不要收钱。张不三的心里就一阵的温暖,想想自己的担心就觉得满心惭愧。
因为白吃了“够补里包子铺”的早餐,张不三一个晚上睡不好觉,他一直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犯俗了,只借给人家五千元钱就白吃,这真是不好。开店铺做生意,不要说是同学,就是亲兄弟也是应该付钱的。第二天张不三再来到“够补里包子铺”这次他没见到李为四。张不三还是一元三个小包,一碗豆浆。吃完后,张不三就对小姑娘说,钱还是要收的,亲兄弟勤算账。他把第一天的钱也补上了。小姑娘像是听他在说外国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没客气一声,就收了张不三的三元钱。店里生意很忙,小姑娘肯定是忘了老板昨天说的话了,张不三这样想。不过这是要凑个机会对李为四说的,李为四还以为那一餐是白吃的呢。付了钱还被人家误认为白吃,这是真亏。
张不三决定以后不到这里来吃早餐了。
不来吃早餐,张不三就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跟李为四说付钱的事。这成了他的心病。“够补里包子铺”开张时间越长,张不三心里就越多了一份牵挂。他总是时不时的装作不在意往“够补里包子铺”前走一走。他看到包子铺里吃客热热闹闹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就觉得那五千元钱总已经揣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了。那餐早餐被误认为白吃也算了,只要五千元到时还过来。
张不三就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是个走在路上要选择往人行道内走,还是人行道外走的人,他担心天上会突然落下个不明下坠物来。担心五千元的不能如期归还对他来说那是很自然的事了。他知道李为四是个很大大咧咧的人,什么事都容易遗忘,小学时他就常向张不三借手绢,一借就会忘在自己的口袋里,去向他讨还,他就说,我忘了手绢是你的,不过那上面都是我的鼻涕了,你还来要,也不怕脏!张不三就立刻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一点面子也没有,脸刷地红了。
一个月到的时候,张不三内心十分的不安。他变得一下子不敢往“够补里包子铺”走了。那一天正下着雨,张不三想,天正在下雨,这样去讨钱,会让人看不起的,不就是五千元钱吗,又不是五万元、五十万元,犯得着冒雨去催讨。再说李为四是知道自己的脾气的,李为四知道张不三是可以因为找不到一根缝衣针而失眠一个星期的。要不是李为四是张不三的同学,要不是李为四的老婆有天晚上请自己吃过一顿鲜肉馄饨(那一次李为四不在家),张不三会借钱给李为四吗?李为四是知道自己的脾气的,他说不准会主动把钱送上门来的。张不三竭力把还钱的事想像得十分光明。
想是这样想,可张不三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过,他时不时地向窗外张望,他看看窗外的雨有没有停,看看马路上有没有一把蓝底子的花雨伞向办公室移过来。李为四以前一直是撑那种蓝底子花伞的。
雨整整一天没停,蓝底子的花雨伞也没出现在张不三的眼帘里。这个晚上张不三睡不着了,他觉得全身皮肤发痒,身上像有很多的毛虫在爬。迷迷糊糊的他见到李为四拿着一叠钱向自己走来,全是新簇簇的一百元,张不三高兴得不断向李为四鞠躬,李为四却从背后掏出一个肉榔头在自己的额头上猛击了一下。
你见鬼了!老婆被张不三的头撞痛了肩胛,愤骂一声又睡熟了。张不三拍拍胸脯吓得一身冷汗。
第二天张不三在等待中度过了又一个半天,快要吃中饭的时候,他忍不住给李为四打了一个电话。他先是打包子铺里的电话,半晌才有一个小姐来接,说是老板不在。他又打他的手机,响了半天后,总算来接了,张不三听到的是一声大喝:谁呀!把张不三吓了一大跳。
是我,张不三。他轻声细语地说。
噢——是阿三,我还以为是来讨债的呢。哈哈哈。李为四笑得很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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