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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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内的轮椅上，百无聊赖，非常寂寞。

    春日的阳光斜斜地射进窗来，照在他坐着的轮椅的扶手上，呈着褐黄的颜色。他坐得很僵很硬，像一尊老人的雕塑像；目光有些直，有些痴；无端地望着窗外一丛树下的、通向院门的小路。

    他就那样望着，望了良久，想着许多现在的事或从前的事情。忽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一下子将身子坐直起来，睁大两只昏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正看着的那条小路与从前不一样了，有些别扭。它记着从前那上面是有青色的，长着小草，也有些细沙、青苔和状如蚕豆般的碎卵石。

    他记着从前这条路一直通到村外。路不很宽，弯弯曲曲，两边是菜畦或庄稼，路边有池塘，有呱呱叫的鸭子，有被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大公鸡领着觅食的一群群的母鸡。有一只每天都从那上面走过的大公牛。它“哞哞”叫着，旁若无人地在小路上走过，将那群母鸡撞散；惹得大公鸡愤怒地叫着吵着，飞跳到公牛的背上去啄。他记着有个八九岁的顽童，听见公鸡叫，就挽着裤腿拿了一根粗柳条跑出去，抽打着不知好歹的公牛。有一回公牛抖抖毛，慢慢扭回头，示威似的冲他摆一摆头上的两只粗壮锋利的角。他就冲过去，扳住牛角爬上牛背。公牛“哞哞”地叫几声，像唱歌；他也高兴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童谣：牛角弯，牛尾长，牛尾钩住弯月亮；为啥钩住弯月亮？大黑夜，村外跑进大灰狼。

    他记着那个顽童就是自己。他如今仍然记着那时那里的一切：池塘、菜畦、鸭子、母鸡、公鸡和大公牛。他记着那只大公鸡曾经勇猛地、毫不讲礼地追过他，将他的裤头啄开，并扯下来；然后，仿佛嘲笑他似的，咯咯叫着，向它的母鸡们展览他的那个黑黢黢的，像条丑陋的黑虫子似的东西。他哭着，在一片鸡和鸭的嘲笑声中跑回家去。然而，那是他小的时候，现在他老了，仿佛患了一场大病，仿佛又做了一个长梦，醒来就老了，坐上了轮椅。而再看他的村子，他的门前那条连着村外的小路却没了。四周是高高的楼群，路上抹了水泥，又铺上了一块块方砖的路面。看不见一星儿的黑土地了。他焦急起来，坐在轮椅上，努力想确定出这片楼群哪个地方是曾经的那个村子；哪儿是那条从他家的门前一直通到村外的那条小路。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住着的这个别墅式的小楼门前的路就是那条小路。他越想越肯定自己的推断是对的。他难过起来，不住在心里说：我应该让那条小路露出来，我应该让那条小路露出来！是呵，现在他看着的门前的那条路上全铺着一块块印着图案的水泥地砖，上面没有一株草，也没有一片青苔；甚至没有一粒沙或一粒尘土。更没有了公牛，鸭，公鸡和母鸡。他觉得这不好，这让人觉得憋闷和单调。他愤怒起来，将轮椅摇到门口，然后摇到外面去

    傍晚，当老人的家人回来的时候，发现院内的那条小路上的地砖被掀去一些，掀起的地砖都被丢到一边的水泥地上去。老人的轮椅翻到一边，他自己却躺在露出的土地上，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笑容离开了这个世界。

    大家困惑不解。不过一致认定了一个推论：老人的一件重要的小东西掉进了地砖缝里。他一定是找那件丢失的东西时不慎摔倒的。他的儿子叹口气，说：这不值得，这真不值得。

    （孙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