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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了门栓,然后慢慢地开了门。门枢处的吱呀声在夜中格外响,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沈汶又拉了她的手,在深夜的街道上快步行走。遇到有人或者有打更的人时,沈汶总能拉着她提前躲入门洞或者黑暗的犄角旮旯。
走了三刻多钟,苏婉娘虽然受了些舞蹈的训练,比平常的女孩子耐力好些,但也气喘吁吁,脚步踉跄了。沈汶停下来,可苏婉娘喘息着说:“不能停……他们有狗……能追来……”
沈汶点了下头,小声说:“来,我背你。”
苏婉娘看着沈汶矮小的身体,连连摇头说:“不成,小妹妹,你背不动。”
沈汶说:“我就背一会儿,而且,等天亮了,人多了,地上的气息就不容易找了。我们不用走太远。”
苏婉娘迟疑着趴在沈汶的背上,沈汶被压得半弯了腰,用不了轻功,但脚步还算轻快。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高楼的附近,沈汶放下苏婉娘,拉着她躲到了小巷里拐弯的阴影处。沈汶弯身,从地上抓了些土,递给苏婉娘说:“把脸涂花了吧。”
苏婉娘这次毫不迟疑,把土揉在脸上。沈汶指着那处高楼说:“那是卖点心的桂香园,今天未时末,我应该到那里。你听见了我的声音就出来喊叫,说自己不愿堕落春楼,求人搭救,记住,不能说你父亲的事,还有,要装作不认识我,有关我做的一切,不许对任何人说,你娘也不行。”
沈汶的语气成熟老练,与她短小的身材和幼稚的声音非常不衬,可这时苏婉娘才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希望,不禁激动得浑身抖,连连点头。
沈汶接着说:“我应该今天来,但万一我今天来不了,明天或者后天肯定来,你相信我吗?”
苏婉娘坚定地点头道:“我相信你,就是你明后天不来,当乞丐我也会等在这里,只要他们没抓着我。”
沈汶拿出拿包糕点递给了苏婉娘,刚要走,又回头问道:“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我们用不用说定一个词?”
苏婉娘看着沈汶说:“我能。”她拉了沈汶的手说:“小妹妹,你若是能把我从万花楼里赎出来,容我去安置我娘和我弟弟,我可以给你当一辈子丫鬟。”
沈汶反握了苏婉娘的手说:“我一定能把你赎出来,你在这之前可千万不能回家,他们很可能就在家里等着你呢。等你成了我的丫鬟,就能照顾他们了。而且,我也不要你当一辈子丫鬟,我只要你助我十年。”
苏婉娘点头说:“我明白,要忠心,不背叛。你放心,就是现在我不是你的丫鬟,你来不了,他们抓到我了,我也不会卖了你。”
沈汶看着苏婉娘说:“若是他们抓了你,你卖不卖我都没关系,反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喜欢你,我还会带你出来的,只是我不会让你当我的丫鬟了。”
苏婉娘忍住眼泪,点头说:“小姐快去吧,天亮了就不好了。”她改了称呼。
沈汶认真地说:“我说过,只是名义上的丫鬟。我把你当成姐妹,你还是叫我小妹妹吧。”
苏婉娘“嗯”了一声:“小妹妹,你要……小心哪。”
沈汶也低声说:“你也小心躲好,我们今日下午见。”说完她转身跑了。苏婉娘捧着那包糕点,呆立在黑暗里许久,才找了处残破的墙洞,猫腰躲了进去。
沈汶估计天真的快亮了,一路狂奔,赶在凌晨时分进了侯府,回到卧室里匆忙地脱了衣服放好,才眯了片刻,丫鬟们就起来了。今天他们要去平远侯府,沈汶不能睡懒觉。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天蓝云高,大雁南飞。沈湘和沈汶一辆马车,三个男孩子都骑马。镇北侯府是武将之家,男儿从小就要熟习弓马。沈湘非常想出去骑马,可杨氏说她已经九岁了,要有些女孩子的样子,还是坐车吧。
这是沈汶重生以来第一次出府,以前杨氏都以她年纪太小不让她出府,连那些灯会什么的都不让她去。沈汶的心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自然从来没有吵闹过。想来沈湘也只出过几次门,在车厢里,沈湘一次次地微微撩开车窗的帘子向外张望。同车的丫鬟们见沈汶竟然连一眼都不往外看,都觉得小小姐的规矩学得真好啊。
沈汶知道过了年,沈湘武功少成,就开始使长枪,会常在习武场与沈卓他们马来马去地交锋,出门自然不愿再坐什么车了。杨氏对沈湘从来顺着,说过她几次沈湘不听,就由着沈湘去了。说来,以后她与沈湘这么同车的机会并不多。前世也是,她们渐渐长大,渐渐分开……
沈湘看着窗外说:“小妹你看,那边有人在卖把戏呢……”没听见沈汶回答,扭头一看,皱眉道:“你怎么又哭了?我们就要去做客,哭红了眼睛可怎么好?”
对面的夏红不出声,因为实在见惯了沈汶哭。沈湘不快地看了夏红一眼:这个丫鬟怎么也不哄哄小妹。沈湘的丫鬟春绿明白沈湘的意思,忙笑着问:“二小姐是不是想吃点什么?”沈汶的好吃懒做已经全府闻名了。
沈汶抽泣着看沈湘:“我害怕……”
沈湘问:“你害怕什么?我在这里,大哥他们就在外面,还有我府四十多护卫随行。”
沈汶哽咽着:“我怕有一天你们都会离开我,不理我,不要我了……”
沈湘哈哈笑着:“怎么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心想这个妹妹有些笨,自然软弱,日后自己可得多照顾些,不要让她这么觉得会被人嫌弃,沈湘拉了沈汶胖乎乎的手,也不看外面了,问道:“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定要高高兴兴的,不然母亲就不让咱们出来了。”
沈汶使劲点头,擦了眼泪说:“好,一定高兴……”
沈湘看着小妹带着眼泪的圆乎乎的脸,母性大发,豪迈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怕!如果你练不好功夫,日后我就替你去打架!不管有谁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绝不会饶了他!”
沈汶双手合拢,认真地握着沈湘的手说:“我一定会告诉姐姐的!”沈湘大声笑,春绿和夏红对视一眼,一个骄傲一个无奈。
到了平远侯府,张允铭迎了出来,领着他们进了府,到院子里沈湘沈汶下了车,众人先去拜见平远侯夫人李氏。
大厅外是两片青竹,中间却是用汉白玉铺出了一条路。汉白玉石白色中夹杂着荧光,与绿色相映,给人格外清爽的感觉。厅门外站着两排仆人,都垂首侍立,寂静无声,满院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竹叶的沙沙声响。沈汶心说平远侯还是武将出身,虽然府中点缀奢华,但看样子还是军事管制,这些人比侯府下人平时散漫的举止要规矩得多。
沈汶现在明白,也不是侯府不会严厉管理,而是不能太严。手握重兵,府中还严得内言不出外言不入铁桶一般的话,就会让人因看不透而生疑。像现在这样,镇北侯府不松不紧,平常家里人打打闹闹也不避下人,也许是侯爷和杨氏商量的策略。毕竟,如果侯府坦坦荡荡,谁的人都能在里面看着,也许就能让人相信镇北侯无任何不轨之心。可惜,也许就是因为知道镇北侯无私,才会被人置之死地——因为看清了镇北侯没有反手一击的准备。
进了大厅,地上铺着丝绵织成的地毯,余光可见两边多宝阁上陈列着各色古董,厅中香气淡然。
李氏微笑着和沈家的几个孩子见了礼,她特意看了看沈汶,这个孩子可能慢了些,胖了点儿,哪里有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堪?自己不爱出门,都从偶尔来访的人嘴里听到了有关这个女孩的恶毒评论。丈夫反复叮咛不能露出与镇北侯府交往过密的样子,更不能为他们说话,所以就是她听见那些话时,也不能为沈家女儿们澄清。
李氏十分庆幸自己在礼仪上从小严格要求子女,在外面绝对不能给平远侯府丢了面子。如果自己的女儿遭到这样的批评,她一定会羞愤难忍。镇北侯夫人杨氏平素和自己一样不爱与人交往,也不知道听没听说那些对她女儿的非议。
李氏没说了几句,马上就让他们自己去玩了,唯恐让沈家的下人们觉得自己太过热情。
张允锦高兴地拉了沈汶的手,引着她往后花园走,小声说:“我让人给妹妹准备了好多小点,酸的甜的,妹妹肯定会喜欢的。”李氏不对张允锦说那些不好的话,张允锦刚八岁,还不常出府,自然也没听过什么闲话,对沈汶还是如上次那样那么亲切。
沈汶听说点心,出声地咽了下口水,真心真意地说:“谢谢姐姐,如果张姐姐没准备,我也会问姐姐要的。”沈卓嘿嘿一笑,可忍住没说什么,沈湘忙为沈汶遮掩地问张允锦:“你们后花园也有个小湖吧?”
张允锦点头说:“的确有,许多菊花就摆在湖边,以水映菊花为景。”
沈湘说:“那我们还是去湖边吧,就像上次那样。”
沈卓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就去就去!”
沈毅见张允铭脸上稍微僵了一下,就笑着拉着沈卓说:“她们姐妹们去那里,你跟着去干嘛?我们随大公子。”
张允铭笑着说:“我带你们先到处转转。”不动声色地把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开,沈汶看出平远侯府的规矩比自己家讲究多了。
张允锦领着沈汶和沈湘往后面走去,沈汶用自己能努力到的最幼稚可爱的语气问:“听说姐姐还有个大姐姐,上次我府花会时病了,我托张大哥哥给她带了香囊,她还回了礼,不知她现在好没好?”
张允锦马上叹气道:“我家大姐姐长年生病,并没有好。”脸上毫无做伪的迹象,沈汶想平远侯看来是瞒着自己的小女儿。
沈汶摇着张允锦的手说:“我要去见大姐姐!我要去!”
张允锦笑着说:“我家大姐姐自居一处,以便养病,不出来见人,我父母亲也不让人去打扰她。”
沈汶大声叹了口气,小大人一样。张允锦被逗笑了,握了握她的手说:“我一定告诉母亲你问她好了。”沈汶明白这表示张允锦平时都见不到张允铮。
三个人往后面走,张允锦遥遥地指了一方说:“我大姐姐就住那边。”沈汶往那边看,只能见一片浓密的杨柳,遮掩得密密实实。平远侯能将这个秘密隐蔽了将近二十二年,可见其对府第的掌握之严谨。沈汶放弃现在借故去看看的想法,以免打草惊蛇。
到了湖边,在一处小亭里,有众多人等着侍候。她们一走近,人们迅速而无声地散开,端盘的端盘,持巾的持巾。等她们进了亭子坐下,马上有人上前奉上水盆让她们洗手,然后是从旁边的小泥炉上取下茶壶给她们倒了茶,接着一串点心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