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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斯理儿的出来,一面打着哈欠,手上按了按发髻,碧霞奴隔着窗子瞧见了,不等她伸手,赶忙来在近前打起帘子来。
那王氏故作惊讶,大惊小怪的道:“哟,这才多早晚就起了,昨儿闹了一日,今儿起得倒早,偏生生得这样单弱,累坏了可怎么好呢?我们老三也是个没算计的,不知道心疼人。”
一面说,一面就走进来,见灶上做了烂肉面,又煮了粥,吃碟儿都预备下来,好精细的刀工,脸上越发有了笑模样儿道:“老三家的好手段。”
碧霞奴连忙谦逊,一面笑道:“媳妇儿才来,不敢和太太比巧,只求太太别嫌弃我们粗笨,有不到的地方儿太太只管说我,媳妇儿学着办就是了……”
那王氏见这乔大姐儿生得漂亮,难得倒是这么个好温克性儿,心里虽然欢喜,却又犯了脏心烂肺,因支吾了她两句,便抽身出来,直奔新房里来。
这厢三郎在新房收拾整齐了,只等大姐儿开饭,待要去厨房里帮衬,又怕给母亲撞见,絮絮叨叨又要说他半日,只得耐着性子坐着,忽然想起昨儿四郎来家,自己因要招呼宾客,无暇说他,如今时候也不早,不见他那屋子有人起来,不如趁这会子没事,去唤了他起来,认真劝几句,管他听不听呢,自己少不得要唱个黑脸儿,尽一尽父兄之责才是。
打定了主意,抬脚要往外走,也没理会,一打帘子,迎面撞进一个人来,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瞧原是寡母王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忍住笑扶住了道:“娘这会子跑来做什么呢?”
☆、第44章见喜帕回嗔作喜
王氏只怕大姐儿听见,连忙摆了摆手打个嘘声,一面梗着脖子往厨房里瞧,但见乔大姐儿没出来,方才放了心,推推搡搡的把三郎轰回屋里,啐了一声道:“你少和我装神弄鬼儿,难道昨儿吩咐你的事就罢了不成?到底得了没有,快拿来与我瞧瞧,也是去去你浑家的嫌疑。”
张三郎听了,虽然早就预备下了,到底心中憋着劲,也没甚好气,取了来向他娘眼前一晃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您老瞧清爽了,可别又浑赖起人来。”
那王氏定睛一瞧,果然喜帕上头端端正正的一点处子元红,这才眉开眼笑的说道:“好孩子,难为你,如今自是没说的,必然是你屋里的知道你是个上劲的孩子,又穿官衣儿,虽然家境贫苦些,架不住人又实在,又有出息。
想来她是闺门里的女孩儿,自幼父母疼爱,如今宁可下嫁,只要人好,会疼人的,若是图个门当户对,嫁了大家子,未必就好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儿恁般看重她,之前都是你老娘脏心烂肺了,好孩子,你莫嗔我多事。”
三郎原本占了理,意欲说他母亲两句,如今见她回嗔作喜,自家反而不好得理不饶人了,只得说道:“娘也不用多说,只要日后彼此担待些,比什么不强?想来娘从院中过来时也瞧见了,我那屋里的是个夙兴夜寐兢兢业业的性子,咱们若是只管存着疑,不肯真心相待,岂不是寒了她的心么……”
一席话说的那婆子哑口无言,又有些愧意,只得笑道:“你说的是,方才瞧见媳妇儿好手段,咱们家那些个亲戚妯娌们,算上五姐,拢共不如她一个……明儿过几日我就打发了你们上城住去,不用在我跟前儿立规矩,论理孝顺倒不在这些小事上,还要加把劲儿开枝散叶的为是。”
三郎唯恐母亲村话给碧霞奴听了去,连忙口中支吾答应着,一面说道:“眼见也大天光的了,怎么四郎和五姐还不起来,娘去绣房里唤了五姐梳洗吧,我去叫四郎起来。”说着,打发他母亲出去了。
这厢来在四郎房里,但见睡得四仰八叉的,全没有个念书人的样子,只得摇头苦笑,一面推了推他兄弟道:“今儿你嫂子头天在家,且醒醒儿,别睡吧。”
那张四郎乜斜着眼,认了一回,见是大哥,也有几分畏惧,只得爬起来,口齿缠绵兀自抱怨道:“成日家在学里,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如今哥娶亲,好容易讨了一日的假来,想好睡一日,谁想着又这般死催……”
三郎不听这话还罢了,听了这话倒勾起火儿来,因冷笑道:“若说旁人头悬梁锥刺股的,我倒也认头,如今你说这话我只不信,前儿到你学里去,听见夫子许多的牢骚,你若果然是个好的,人家能这么说你?连我也怪臊的,原想等你回来好好劝你两句,谁知等到三更天还不曾回学里来的,我怕你脸上过不去,几次三番不理论,你倒越发上来了,趁着今儿来家,便老实对我说了,那几日做什么去?”
张四郎万没想到自己夜不归宿之事竟给三郎撞见了,不由臊了个大红脸,这才收敛了嚣张气焰,换上嬉笑神色道:“原是那几日温书温得狠了,学里平时不错的几个同窗便商议着会个夜局,一面吃酒会文,解解乏,因即景联句输了,拉住死灌了两杯,又不胜酒力,就在通铺上胡乱睡了一夜,哥不信,只管问邻村的王五郎去,若有半句假话,情愿立刻打死的。”
一面偷眼观瞧三郎面上神色,见他似有思索之态,连忙陪着笑里道:“好哥哥,兄弟自小儿没了爹,对亏你兄代父职,指示教训,拉扯我这么大了,兄弟不怕雷打了,赶在您面前扯谎么?”
那三郎见他如此,倒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又见半跪在炕上,因拉了他起来道:“好生梳洗了出来吃饭吧,倒装的可怜见的,这也罢了,歇过了今儿,明儿回学里好生念书,若是夫子再说些什么不是,可就别怨我革了你的银米,送回家来务农罢了。”四郎此番只有点头而已。
一时听见绣房里头吵嚷起来,原是五姐赖床,又叫王氏骂了一顿,只得揽衣推枕的起来。原来那张五姐见碧霞奴容貌人品远胜过自己,本就不大熨帖,昨儿听见母亲叫哥哥拿喜帕去,自己心里也疑惑着,今儿早晨便想瞧个热闹,谁知那王氏灰头土脸的回来,便知嫂子品行无差,竟是个完人,自己又没意思,便赌气不想起来。
谁知王氏又撞了进来,几次三番的催她,因说道:“如今有我的好嫂子服侍您老还不够,又搭上我们做什么,我出去了,两个站在一处,给她提鞋也不配,丢的还不都是您老人家的脸,偏生养出我这么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模样儿来。”
说的王氏老脸上挂不住,抄起扫炕的笤帚就打了五姐两下,自然是舍不得真打的,到底叫五姐受了委屈,杀猪也似嚎了起来,那碧霞奴听见,待要进去劝和,料定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此番进去岂不是火上浇油,那三郎、四郎听了,虽然有心去劝,到底是女孩儿闺房,虽是亲哥哥亦不便进去,只得罢了。
一时见五姐赌气出来,眼睛哭得烂桃儿一般,没好气往堂屋里去,也不肯让人,兀自先坐了,碧霞奴瞧见,连忙走来上菜,又将那小粥锅搁在五姐跟前,搭讪着笑道:“今儿原拿鸡汤煮的烂肉面,因想着小姑是腼腆小姐,未必吃这个,所以也炖了鸭子肉粥,水禽煮的原比鸡粥滋补些,妹妹看着用吧。”
那张五姐见嫂子恁般温言软语劝着,又见她思虑周到,知道自己女孩儿家当着新人的面未必肯吃面,倒巴巴的煮了粥来,一时也不好十分发作了,只得说道:“多谢嫂子费心。”
一时众人归坐,独王氏坐在上首,碧霞奴便过去敬了茶,叫一声“娘”,喜得王氏赶忙扶住了笑道:“好孩子,生受你了,快坐下一处吃饭吧。”
大家方坐下吃了饭,只有那张四郎却是头回见嫂子,呆呆的看了一回,心下暗道:“往日里与那银姐来往时,还只道她是天上有一地下无二的人品,如今怎知我哥哥一个怯老赶,不声不响就讨了一个天仙在房里,早知恁的,就该求了母亲把这姐姐说与我才是……”
胡思乱想了一回,又怕三郎见怪,只得低了头扒饭不言语,倒是碧霞奴见那四郎吃得狼吞虎咽的,心中倒也好笑,往日里常丈夫说起这幼弟,总是念书人自居,谁知倒是没个吃相儿,饿狼一般,因忍住了笑说道:“叔叔只怕一碗不够,再用些稀的吧。”
说着,拿了干净家伙盛了一碗粥,并一个喜蛋在碗内,搁在四郎跟前。那张四郎又不好抬头饱看,只得支吾着道谢,一面又吃了。
一时饭毕,依旧是碧霞奴下厨收拾了碗筷,头里听见王氏问四郎道:“原说今儿要回去的,你自己走路我也不放心,不如索性多住两日,等你嫂子回了门,与你哥哥一同回镇上,你们路上也有个伴儿了。”
谁知那四郎心里记挂着去行院里吃酒,又见哥哥娶了个美貌妇人,自己瞧着也是眼热,倒不如眼不见为净的好,因说学里功课忙,等不得,便收拾了东西自去,王氏无法,只得叫三郎送他往官道上去,雇一辆车送了,或是到骡马市租一匹小驴儿驮着走。
三郎答应着,正要出去,忽见碧霞奴从厨房出来,收拾了一个油纸包儿笑道:“兄弟走得急,没功夫儿预备,包了几个小菜,路上做干粮罢。”一面又问三郎可有盘缠,三郎点头道:“身上还有些零钱,你别记挂着,兄弟给娘娇惯着罢了,如今你又来宠他,正经是惯坏了。”
碧霞奴因笑道:“俗话说老嫂比母,我是不敢跟娘比的,少不得也要看顾兄弟才是,你好生送他上了车再回来,可别图省事。”
那张三见浑家在母亲弟妹面前给自己做脸,心中欢喜,答应着送了他兄弟出门去。半日方回来,但见场院里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因进了新房,见大姐儿盘腿儿坐在炕上正做活,见他回来,连忙上来接着,一面往身上摸了摸笑道:
“果然外头冷,瞧你连身上的袄儿都冷冰冰的了,不然上炕去渥着吧?刚服侍婆母和小姑吃了晌午饭,只怕这会子正歇中觉,也没人挑你的理。你先渥一会儿,我去灶上热了饭来你吃。”
三郎见浑家贴心,心里暖洋洋的,点头笑道:“难为你答对他们了,才送了四郎上官道,他昨儿替我挡了不少酒,也不曾好生吃东西,今儿因叫我请他,没法子,只得打发他在道边儿上二荤铺子里吃了饭才去的,我也跟着吃些,这会子不饿,你别忙了,咱们一处坐着说话儿吧。”
一面拖鞋上炕,但见炕桌儿上搁着活计,依旧是香罗帕、络子等物,复又笑道:“瞧你,好容易得空儿歇歇,和衣睡睡罢了,又做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呢。”
☆、第45章携娇娃夫妻回门
碧霞奴笑道:“我趁着这个当儿做点儿活,想着明儿要是到了镇上又好了,不用托街坊邻居去贩,我自家去线儿铺问问,要乐意收我的活计,我赶着做了送去,当中又少了一层盘剥,岂不是好么?
再者方才挨屋瞧了一遍,家里有几处椅搭子也不好了,虽说家常过日子原该一色半新不旧的最好,只是堂屋里那两处,有时人来客至,太破旧了人看着也不像,不说婆母以勤俭为是,反说我们做媳妇儿的不小心。所以我想趁着在家的几日赶出几幅活计来,一则给婆母瞧瞧我的针线,二来也是给家里添些鲜亮颜色。”
三郎听了,心中有些愧意,因笑道:“先前爹娘都在的时候,何尝没些宾客,如今家里的小子都出去了,谋生计的谋生计,念书的念书,只有女眷在,闲来串门子的也不过就是婶子大娘们,我娘一时想不到这里也是有的。
二来她如今眼神儿也是大不如从前了,便是要动针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也不是没瞧见我那幺妹儿,虽是个下乡姑娘,娇惯的大家闺女儿一般,就是你这样的小姐出身,只怕也没有恁般娇养呢,自从长大成人,头年拿过一回针线,今年还没见做什么活计呢,要靠着她只怕是更不中用了。”
碧霞奴见三郎说些家常,只怕是心里不要自己看轻了他家的意思,知道他品格儿虽然高贵些,无奈家中母亲弟妹们并无多少见识,只怕往日在家总不能熨帖,如今新妇进门,自己又要夹在当中受气,心里便对他由爱生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