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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姜氏,只觉前尘旧事,恍如一梦。
小姜氏攥着手绢,似乎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了一瞬,燕灼华先问道:“听闻宋二夫人娘家姓姜,却不知道是江北姜家,还是江南姜家?”
姜家乃是前朝遗姓。如今的姜家,乃是前朝归元帝的外家后人。当初归元帝膝下有两子两女,他将长女许配给外家姜家,这一支后分两房。一房留在江北故地,一房在前朝末期大乱时随着迁都来到了江南。
迁都已有两代,江北姜家已然式微;江南姜家却还颇有清誉。
小姜氏忙回道:“臣妇乃是出自江南姜家,家父曾任巴州刺史。长兄现在大都为官。”
燕灼华挑挑眉毛,既然父兄俱在,这个宋家四郎怎么由小姜氏这个外嫁女来养了呢?
小姜氏忽然跪了下来,低声道:“臣妇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
“请讲。”
小姜氏泣道:“四郎病弱,命格又轻,担不起殿下亲自探望。”
燕灼华目光一顿,表情不变,只淡淡道:“哦?”
小姜氏且泣且诉,“臣妇听闻殿下昨日曾亲临后山,召见小儿。今早又有从人去往后山。小儿久病静养,疏于礼节,只恐应对不妥。殿下在此间,若有所需所惑,臣妇不才,尚能帮衬一二……”
燕灼华阴下脸来,语气却还算和缓,“所以当日你让侍女拦我,也是担心我见到宋元浪,打扰他休息——哦,不,是担心他疏于礼节,应对不妥?”
小姜氏怔怔道:“臣妇口拙,引得殿下不悦,臣妇有罪。只是恳求殿下,看在臣妇一片慈母之心……”
燕灼华起身,放下端在手中的茶盏,淡淡道:“你多虑了。本殿昨日见过宋元浪,他礼节很好,本殿很喜欢。”
小姜氏惶恐仰头,望着准备走出去的燕灼华,又惊又疑,“殿下!”她也并不是没有听闻那些荒谬之事,长公主殿下与云熙郡主的放诞不羁。只是她从来以为是讹传。
小姜氏脸上滚下泪来,哀哀道:“殿下,四郎生来心弱,只怕已时日无多……”要一个做母亲的,亲口说出自己孩子命不久矣,真是比往心上扎针还要疼痛难忍。她十指紧扣地面,拼命压抑着胸腔里要喷薄出来的嘶吼之声。
青衣忙跪下来,小心搀扶着小姜氏,在她耳边低声解劝。
看小姜氏极瘦的模样,想来她自己身体也不甚康健。
燕灼华眉头一皱,想起草房里那抹溢着茶香的瘦削身影,到底心中不忍,淡淡道:“宋二夫人,你的确多虑了。”
她耐着性子重又坐回去,尽量和气道:“四郎他有心弱之症的事情,昨日他已经亲口告诉我了。”
小姜氏闻言一愣,小儿看着谦和,骨子里最是要强,平日里谁都不敢提起他的弱症,他更不会去与旁人说。怎的会亲口告诉眼前这个第一次见的长公主殿下?
燕灼华示意绿檀上前搀起小姜氏。
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来扶,小姜氏便不敢仍跪在地上,一面用丝帕遮着脸上的泪痕,一面顺势起身,坐回到太师椅上;却是小心翼翼从丝帕后,窥了燕灼华两眼。
燕灼华自然不知道小姜氏的心思,徐徐道:“心弱之症,虽说难以根治,却也不知完全无法可治。”
小姜氏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却又转瞬即逝。这些年来,她不知请了多少神医名家,却都一筹莫展。失望的多了,她便不敢再去期望。
燕灼华道:“你出自姜家,想来对前朝故事也有所了解。”
这话从一国长公主殿下口中说出来,小姜氏便不敢贸然去接。更何况,姜家曾是前朝皇族的姻亲,这位置就更微妙了。
燕灼华并没有要等小姜氏回答的意思,她径直说下去,“前朝归元帝之后,曾与北方邻国柴浪国有过恶战。后来生灵涂炭,归元帝幼女安阳公主与夫君上官千杀并肩抗敌,力保南朝,那也是一段了不起的故事。”
小姜氏有些忐忑的听着,长公主殿下跟她这个前朝皇族的姻亲后人说起这些——意图何在呢?
“大战过后,百废待兴。那时候重振了南朝生机之人,你可知是哪一位?”燕灼华想起当初父皇在九天御龙殿里,给她讲起这段历史时的情景来,不禁有些悠然神往。
小姜氏因没能摸清燕灼华的意图,便只勉强一笑,低声道:“臣妇在家中时,只学了些理家之事,于书本上的东西了解的浅些。”
其实姜家乃是诗礼之家,哪里会疏忽了女儿家的教育呢?小姜氏只是敷衍罢了。
燕灼华看她一眼,心知肚明,却并不戳破,只继续道:“便是出自当时三大世家之一南宫家的南宫玉韬。”
“南宫玉韬乃是安阳公主的表哥,又是战神上官千杀的师弟。三人情义深重,其中尤以南宫玉韬机敏多智。大战过后,南宫玉韬便受了安阳公主托付,暂代皇帝之名,处理举国政事。”
“如此数年过后,南朝生机渐荣,南宫玉韬便翩然而去,隐于山林。”
“当初柴浪国进攻,南宫玉韬本可以挟世家之势,趁乱取巧,从中渔利,他却没有;后来代理朝政,南宫玉韬本可以把持朝廷,偷天换日,居于万人之上,他却事了拂衣去。”
“有着这般风姿心胸的南宫玉韬……”燕灼华话锋一转,感叹道:“谁又能想到他患有心弱之症呢?”
小姜氏怔住,南宫玉韬的事迹她自然听过,却从未听闻他患有心弱之症。
“这种事情外人自然不知。若不是父皇将前朝皇族的秘闻记录讲给我听,我也不会知晓。”燕灼华叹道,“大约也正是因为这心弱之症,南宫玉韬才对权势如此无动于衷吧。”
燕灼华看向小姜氏,温声道:“当初南宫玉韬还政于朝,隐于山林之时,已是三十岁。四郎如今尚未弱冠,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
小姜氏呆呆道:“三十岁?”这么多年来,她听过最多的,便是四郎活不过弱冠之年。
时光无情地一年又一年过去,她数着四郎即将到来的寿命极限,只觉得每日每夜都是煎熬。